这好像是獬豸。
因为父亲的缘故,我从小受的这种法制熏陶还是挺多的。獬豸比麒麟多一角,以恶人为食,是代表了公平的神兽。
女人打开了那扇獬豸木门,露出了里面那间房间。
这间屋子里面的布置很简单,只是用一道屏风隔成了两半。当木门打开时,我听见里面有很轻的说话声。
“——近来天气还闷着,把屏风撤了吧。”
说这话的是一个男人,中年,四十多的年纪,人长得精神,挺有那种四十多岁男人特有的味道的。他立在那三展屏风外面,所以我能见到他的模样——今天见了那么多人,除开了猫姐,就只有这个人不是正装的。穿着一件普通的白色短袖T恤,身材很不错,看得出是练过的。只是他说话口气很温和,在这种情况下特别突兀——男人只有在两种情况下会用这种口气说话,要么哄小孩子,要么哄女朋友。
可看这里的情况,屏风后的那个人应该就是余三少了。
屋里有两个侍应生,左右而立。屏风前能让人看到的部分里,我没有见到类似于坐具的东西。也就是说,这个余三少压根没有请客人坐下的意思。
快见到了,我倒要看看这人长了一张什么样的变态脸——自己几乎能听见胸口的心跳声,连带着太阳穴也一起突突地跳;紧张感姗姗来迟,开始让脚下和灌了铅一样。
“撤就撤了吧。”有个声音从屏风后传来。“兆哥儿,雷刀子没来?”
“据说有人替他来了,叫雷强。”
被叫做兆哥儿的——就是那个男人,他转身看了看我,笑容很温和,在这种情形下,我几乎是立刻就对这人有了好感。同时,左边的那个男侍应上前,手脚轻快地将屏风叠好抱开;当屏风还没彻底拿开、我还没见到这人长什么样的时候,余三少突然轻笑了一声,“是你啊。”
——就在这一刹那,我猛地松了一口气——千算万算没有想到,先出错的人是他!
“是你啊”——他认识我吗?当然不认识!他真的以为我是雷哥的朋友,所以才会说这三个字。
我在脑中立刻调出了最靠近这种情况的方案。一瞬间,我真的感受到了那种针锋相对时的热血沸腾:开始了!既然你先出错,哥就一点情面不留了!
“对,是我。”我自己的语气现在听起来一定谦卑得吓人,这还是这辈子第一次用这口气来迷惑一个陌生人,“我……”
紧接着,那展屏风已经彻底被拿开了。
而在见到屏风后那人容貌的同时,我的舌头也像是被冻住了一样,再也说不出一句已经背得滚瓜烂熟的台词。
草?!这是余三少?!草!草!草!
——这一刻,我心里除了一个草,真的骂不出其他字了。
坐在那的就是余三少。我曾经想象过无数次他的样子,可能丑陋,可能残缺,可能面目平平,甚至可能诡异……但我从未想到过,他会是这样的人。
坐在我面前的男人大约……我完全无法从这种人脸上看出年纪。神情、心理、喜恶……全都看不出,他的容貌模糊了一切感性的认知。这个人清瘦,穿一件白色衬衣、黑色裤子,没有饰品,而放在扶手上的右手,指尖点着一根手杖的柄端,黑色手杖,很细长,尖头。
——这是一个教科书一般典型的白化病患者。
太典型了,十分彻底的病变。先天性白化病,完全的黑色素合成障碍,酪氨酸酶先天缺失。纯白色的短发,纯白色的皮肤,微红的眼睛,他坐在那里,就像是一张黑白照片,照出一个苍白而通透的影子。
我从未想过传说中的余三少,会是这幅样子。
他可能在笑,也可能面无表情……太难揣测了。中国有句老话叫做一白遮三丑,原因就是白色是一种外扩色,极其具有侵略性,当一个人皮肤很白的时候,他的五官就会顺带地被淡化,无论优点还是缺点。
白化病患者的皮肤很容易出现问题,但是这个人显然保养得不错。他听见我的话语戛然而止,似乎也见到了面前人窘迫的样子,轻轻笑了一声。这个人的笑声里简直毫不掩饰那种浓浓的嘲讽意味,让人浑身不舒服。
然后他问,不好好在七院上班,跑北京城干什么?
稳住!丘荻,稳住!
他应该不知道我的身份才对,能够准确说出七院,一定是从我的某次行为里推测出来的。比如说打字员的键盘磨损和游戏爱好者的键盘磨损不同,军人的走路姿势和寻常人不同……人的职业不同,在日常生活中会不经意间改变习惯。
我哪里露了破绽,让这个人看出我是在七院上班了?
还是说他在套我话?因为他没有说是上海七院还是广州七院,也没说我是医院里的医生还是看大门的,他只说,我在七院上班。
不能自乱阵脚。我深呼吸,强迫自己放松——眼前的这个白化病患者,他只是个瞎子。
“三少说哪里话?我是雷哥的朋友,刚从上海过来。”我说。同时心里在想,到底自己的破绽露在哪里?难道是消毒水味?那也太变态了。“雷哥托我来——”
只是话未说完,那人突然挑眉,然后靠在那柔软的椅背上,转了一圈手中纤细的手杖,“云间白衫垂盆子,问牛角天宫三门开道。”
我一下子愣住了。
他又笑——这人怎么那么喜欢冷笑?!可我知道,这一次自己彻底露馅了。
百行百业都有自己的职业用词,重要的像军队暗语,日常的像快餐店的喊单。而医生好像根本不需要什么暗号,我们看到同行的字就会心领神会地一笑……
可我怎么没想到,道士也有啊!这种中国最古老的职业之一,他们之间的暗语切口是外人根本无法听懂的。
余三少身边的那名白T恤对我笑笑,柔声道,你别紧张,三少问你话呢。
草,我当然知道他在问我话,大哥你看着就是好人,能不能好人做到家帮忙翻译了啊?
“问什么……”余三少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手杖的铁质手柄,“想抓大鱼,结果网了只小虾。散了罢。”
白T恤说,人家来一次不容易。
说完,他转头对着我说,“三少问你,最近时气不好,你都接了些什么生意,有没有大买卖。”
余三少的手杖轻轻点地,“兆哥儿……?”
他跟白T恤说话时候那语气和对我的那种嘲讽比起来简直三百六十度大转变。这人怎么那么情绪化啊!我真的快崩溃了,现在也只能……算了,说实话吧。
我叹了一口气,正要屈服然后开口。只是这时,脑子里突然划过一个词,让整个人瞬间冷静了下来——
邪教主效应!
第31章 邪教主
这只是一个邪教主效应啊,我差点就进套了!
这样的故弄玄虚,加上一个白化病患者,一段可能谁都听不懂的暗号,几句看似一语中的、实际上什么都没表达出来的话——这是典型的邪教主效应。
邪教这种东西,从最早开始,它们的教徒大致只是一些家里一穷二白、没有文化的平头百姓。他们对于神佛的飘渺已经绝望了,而邪教主只要用一些简单的化学方法就能制造出被他们看作是神迹的事件。现在在某些偏远地带还有这类的低端邪教,但是都成不了大气候。
还有一种,也就是近代的新型邪教。几个主办者会用高科技的方式以及专业的心理学攻势让人信服,并且教徒们开始出现了一些高收入高阶层的知识分子。几年前曾经打掉一个小型邪教组织,里面的教众没有一个是硕士学历以下,全都是有大家业的社会精英。当时还引起了轰动,甚至被作为一个社会问题来讨论。
首先他们传教不是以撒大网的形式传播的,而是通过人和人之间的关系脉络,硬要说的话和做传销有几分异曲同工。当他们盯上一个目标,想将这个人发展入教内,这个邪教的幕后团队就会开始运作,用一切资源查清这个人的所有资料。如果一个人第一次和你见面就能准确说出你的一切,甚至你家人的一切,那么在心理上他就已经占了上风。
再然后就是精神诱导,心里压迫。邪教的套路太统一了,不管它们怎么进化怎么高科技,套路仍然是不变的,所以出现了一个词,叫做邪教主效应。
而眼前余三少所展示的,就是这种效应。
我在心里模仿了一个他刚才的那种冷笑,完完整整回报给了他。说实话这种口味的邪教主很少见,大多数人都会信任一个柔和可靠的教主,而不是此类型的。
我盯着他,目光主要聚集在两耳——这个邪教主的团队很可能就在这栋书楼的地下室运作,一刻不停地提炼出我的信息,再通过小耳机报告给他。在现代社会,信息的力量太巨大了,如果这个人真的是邪教主,那他的一切可能都是假的:财富,身世,权力,天眼……他也许就是以这种神秘的姿态进入了道士们的圈子里,然后以这群人为发展点,开始散播自己的邪教主效应。
这可能是史上最独一无二的邪教主了。
把一群道士骗作自己的教徒——太他妈天才了!我都开始佩服他,因为这一路上他所营造的点点滴滴,都在静悄悄地让我入套。
装,继续装。
他让我觉得自己是历经了千辛万苦才能见到他一面,为的就是让我不舍得走,然后心甘情愿进套。好,你要玩这个,我就和你将计就计。之所以继续装,目的就是为了昆麒麟——这人如果只是个故弄玄虚的邪教主,至少他手上的人脉是真的,他可以帮我委托到其他道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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