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三爷是开封城的大户,人称包半城,据说几乎半个开封城里的产业都有他的份儿,这说法可能夸张,但是他托十八水道运出去的两船东西里头,黄白货,还有烟土装了大半船。十八水道的人提心吊胆,放在嘴边的肥肉不能不吃,然而这批货一旦出事,后果谁也承担不起。
越是怕什么,就越是来什么,两船货物还有家眷刚离了开封,就被人截住了,截船的是当时河南省督军府的人,从船里抄出那么多烟土,事情马上闹大,扣了所有的货,还有一部分人。
“江湖人有江湖人做事的规矩,出了这样的事,大家谁都担待不起,东西也要不回来。”张四野道:“实在没法子,就只能出险招了。”
事情是张四野的爷爷带着一些人做的,因为通过正常手段,拿不回被扣押的东西和人,他们打听到省督军在开封养着一个小老婆,还有儿子,张四野的爷爷带人想把督军的小老婆和儿子给抓了,当人质逼迫放人放货。结果办事中间出了岔子,不仅没能抓到人,张四野的爷爷还有一帮水道上的人也陷了进去。
波折再三,十八水道的人就慌了,一直到这时候,他们才开始正视对手,那不是一般人,是坐拥十多万军队的军阀。思前想后,谁也没有主意,当时连张四野家里那帮家人都打算要放弃。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隐忍不动的神通老总把出来了,说他自己要去救人。南方那些水道上的江湖汉子打心眼里是有点看不起这个来自大河滩的人,但是大家谁都没办法,只有神通总把愿意救人,拦也拦不住。
有人问他,该怎么救人,神通总把笑笑不说话,好像胸有成竹的样子。第二天就出去了,他用了任何人都料想不到的方式,孤身一个人跑到督军府外面喊门,要督军放人。
事情结果很简单,神通总把当时就被抓了,下到大牢里面打的死去活来,不管用再重的刑,他从不吱声,刑讯完了,就淡淡两个字:放人。打到最后,动刑的人都手软了,一层一层报上去,督军亲自过来看,神通老总把还是两个字,放人。
“出来混江湖的,不一定都是大奸大恶,骨头硬的人有很多。”张四野道:“到了后来,那个督军都看不过了,摆摆手,说这是个硬汉子,让人把他放了。”
但是神通老总把不走,挺着一身伤,要督军放人,一来二去,把督军搞的很火光,搬了把椅子坐在大牢外头,让继续上刑,要看看神通总把到底有多硬气。这一次有督军监刑,下头的人不敢手软,实打实的打了半天,身上的皮肉被打掉很多块,骨头断了十几根,浑身上下已经没一处好肉,整个人已经瘫了。但是有人问他,他还是吐着血沫,来来回回就那么两个字,放人。
督军早年间也是土匪出身,看到神通老总把这么硬,不知道触动了心底什么情绪,亲自给他松绑,把抓来的人放了,但是那船货都充了军饷,没能退回来。然而对十八水道来说,这已经是最大的喜讯,一帮人抬着站都站不起来的神通老总把离开开封,刚刚出城,张四野的爷爷就跪到面前,重重磕了个头。这一个头磕下去,不仅仅代表感念神通总把的救命之恩,也代表着其他水道的人,从心里服了这个为同伴甘愿骨碎筋折的好汉子。
“从那之后,神通老总把就是十八水道的头领,大伙儿当着关二爷歃血为盟,造了十八水道的令牌,令牌就是总把的信物。”
歃血为盟这个东西,不一定对每个人都有用,就像有些人拜把子,一个头磕在地上,把兄弟名分看的比命都重,有些却不以为然。但是张四野的爷爷是神通总把豁出命救回来的,张家始终念着恩,一收到河滩有船锚大旗的消息,马上就赶来了。
当年的神通总把,张四野没有亲眼见过,所以老疯子是不是他,还无法百分百的确认,然而我综合前后联想一下,十有八九是不会错的。我不知道老疯子到底是为什么落到排教的手里,按理说,他那种本事的人,不会轻易被活捉。
“老总把失踪很久了。”张四野道:“前些年风声很紧,我们不敢那么张扬,偶尔做点私活也要瞒上瞒下,日子很不好过。但是老总把照顾兄弟,有什么收获,几家平分,日子虽然过的苦,大伙儿都服他。”
就这样过了一段日子,神通老总把突然就走了,没人知道什么原因,走的很莫名其妙。他和张家的人私交一直很好,是过命的交情,临走之前,老总把跟张四野的父亲喝过一次酒,隐隐约约说了那么两句。
“老总把说,大河滩出事了,他得回去。”张四野道:“酒喝的多,老总把多多少少说了几句,我父亲听的不是那么明白。老总把说了,他要去对付一个人,一个长着三只手的人。”
“三只手的人!”我心里立即一阵疑惑,三只手,在河滩上只是个泛称的绰号,但是就在今天,我亲眼看到了山羊胡子的第三只手,而且被他第三只手给伤到了。
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我心里就和打鼓似的。正常人不可能长着三只手,那绝对是一种异象,三只手的人,必然来自圣域。神通老总把要对付的,是圣域的人?圣域人当时主要活动范围就是河滩,跟十八水道其他势力应该没有瓜葛,但是神通老总把为什么要对付圣域的人呢?
接着,我又暗中想了想,张四野讲述的事情,无法具体到某一年,但是大致的时间段是不会错的,神通老总把离开十八水道总盟,前往河滩对付那个三只手的人的时候,恰好就是我们七门的庞大为了牵制仲虎,而远赴极西之后。
本来,十八水道对我来说是个遥远又陌生的派系,然而联想到这一系列巧合,就让我不得不深思起来,老疯子是十八水道的总把子吗?他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出面对付圣域的高手?
“从老总把那次走了之后,就再也没有任何消息,我父亲找了很多年,无影无踪。时间一久,其他水道的人把这个事情渐渐淡忘了,可是我们张家受了老总把的大恩,不敢忘记。”
我和张四野谈了很久,他所知道的也就这么多,靠水生活的人喜欢喝酒,那些汉子畅饮之后就地睡了。我们俩一直聊到快要天亮,张四野说,他还要继续找老疯子。交谈一夜,对张四野又多了一些了解,这是个好汉子,很值得交往。
“兄弟,相逢一场是缘分,我先告辞了,大伙儿要在河滩逗留一段时间,以后说不准以后还有见面的机会。”张四野叫醒那帮汉子,下河上船,离开了这里。
一直望着他们消失在视野中,我心里就疙疙瘩瘩的,不知道为什么,听完张四野的讲述之后,我心里反而更疑惑了,那老疯子的来历,真的就那么简单吗?
天还没有完全亮,四周静悄悄的,这么多天跟老疯子耗时间,现在终于算是闲了,我和弥勒打算沿河巡视一段日子,金大少赖着不肯走,我劝他回家,河滩太不安稳,跟着我们随时都有危险。
“我跟丈母娘闹翻脸,回家也会被我家老爷子吊起来打死,横竖都是死,还是死在外人手里心安一点。”金大少可怜巴巴的,又是摇头又是叹气。
我们一边走一边说,过了半个来小时,从前面远远的地方,骤然传来一道沉闷的钟声,我对那声音很熟悉,钟声一响,顿时让我闭上了嘴巴。
我听得出,那是空船上破钟的声音。但是爷爷在镇河期间跟旁门还有圣域的人斗了不止一场,用来召阴兵下河的鬼船已经被打沉了,怎么会又响起来?
“走,看看去!”我听到鬼船上的钟声,心里就无法淡定,顺着钟声而来的方向,带着弥勒和金大少就跑了过去。
第一百九十二章 船棺再现
我们三个人一路飞跑下去,以往,鬼船上的钟声都飘渺沉重,不管是爷爷还是老鬼,召阴兵都是有节制的,以免损伤太多无辜,然而此刻,钟声急促且隐隐能分辨到来源。顺着来源,我们跑了十来里地,天未完全放亮,河面上升腾着一片薄薄的雾霭,跑到这儿的时候,我一眼就看到了漂浮在河心正中的鬼船。
尽管知道鬼船在不久之前被旁门和圣域的人打沉了,但是我心里始终有个印象,这艘召阴兵的空船一直都伴随着七门中镇河的人出现。可这一眼望过去,没有看到爷爷和石头棺材的身影,我只发现了两个赤着上身体壮如牛的汉子,正站在鬼船上,抡着鼓槌,拼命敲打鬼船上吊着的大钟。
鬼船的破钟被这样疯狂的敲打,钟声隐隐飘荡在大河两岸,如同山摇地动,我们还没有真正跑到跟前,两岸猛然冲出来一群家畜,家畜群后面,是一个个已经完全被大钟震慑的人,行尸走肉一样,跟在家畜后头朝河边涌来。
我们三个都有头晕目眩的感觉,当即就把耳朵死死的塞住。我跟弥勒对视了一眼,这艘鬼船很可能被人从沉没处打捞了上来,现在驾驭鬼船的,绝对不是我们七门的人。
噗通噗通……
不及多想,那群涌到河边的家畜和当地的人已经争先恐后的跳进河里,随即被水一层一层的淹没。这并非结束,鬼船大钟一响,阴阳不宁,附近肯定有村子里的公坟,活着的家畜和人跳进水里不久,那些已经被埋进坟里或长或短的尸体,全部破土而出,但是没有人引尸,密密麻麻的尸体被钟声引到河滩,顿时杂乱起来,有的在附近慢慢的晃悠,有的已经烂了半边身子,努力朝水里爬,黎明前的这段河道立即变成了一片幽冥鬼蜮,阴气横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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