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岳、元、卜”是西南大山少数民族里的四大姓,其中,每一姓的主干五代分支,都属于蛊苗部落中人,娶妻生子、嫁女养老,都在本族内进行,绝不会跟平常百姓谈婚论嫁,以保证蛊术秘密不会外泄。
作为黑金部队的中层,貌似粗鲁无脑的权银环其实很懂得何时该收敛,何时该粗放,当他看到灰衣人若无其事地吞吃剧毒的银环蛇时,已经意识到对方不好对付了。能战则战,不能战则和,不能和则退,这三条是指挥家必定会遵循的原则,权银环也不例外。
吮吸两分多钟后,灰衣人放开了方纯的手指。
此刻,她手臂上的黑色蛛网全都消失了,银环蛇的毒牙留在她手指上的一对小孔里流出的也成了殷红的鲜血,可知蛇毒已经被完全拔除。
“元。”灰衣人冷冷地回答。
权银环揩了揩光头上的汗水,脸上堆起笑容:“那么,你一定是在元满、元如意两兄妹麾下做事了?我们的伟大领袖听说过他们两位的大名,吩咐我一定要邀请他们去首都做客的。其实,黑金部队中缺少的就是像阁下这样的苗疆游侠,在下举双手欢迎尊驾加盟。既然如此,我们极有可能成为朋友,这里的事请高抬贵手,让我们彻底做完,别耽误了上峰的命令。然后,大家井水不犯河水,怎么样?”
灰衣人傲然挺立着,双手拇指依次在其它四指上往复掐算着。
只要权银环一声令下,门外的人就会一起开枪,让灰衣人来得去不得。
叶天保住了自己的尊严,而方纯则从困厄中脱险,这一幕算得上是从谷底飞跃至峰顶的突变,灰衣人的出现彻底将两人拖出了泥潭。
“不要轻举妄动,我不想在这一刻就大开杀戒。现在,节气距离端午节尚远,杀了你,浪费了我的蛊虫,又没有新的材质可以补充,也许会错过四大派的‘蛊战’。蛊战,是我眼下最难度过的一关,你们的命,甚至不如我眼中的一根鹅毛重要。走吧,趁我还没改变主意之前。”灰衣人稍显抑郁地叹了口气,正眼都不看权银环,仿佛只当他不存在一样。
“这个……这个,老兄,我得带他们走,因为他们都是我的战利品——”权银环低眉顺眼地解释。
灰衣人冷峻地打断他:“不,他们现在不是了。你走,带你的人走,其它的,都放下。”
权银环愣了愣,笑容变得诡异而暧昧:“这么说,老兄是不给黑金部队、不给‘金刚山五毒手’面子喽?你这么横插一腿,让兄弟我非常难做啊!”他伸出鲜红肥厚的舌头,重重地舔了舔下唇,指了指雷燕和日本兵,笑嘻嘻地接下去,“我们能不能再打个商量?我带走他们两个,你留下叶天和方纯,一人一半,公平合理,童叟无欺,行不行?”
从日本兵能够绘制通向黄金堡垒的地图来看,他的价值是无可估量的,只要带走他,黑金部队就抢占了夺宝的绝对先机。
灰衣人皱着眉,眼神中杀机凛然:“我从不喜欢讨价还价,这不是在做生意,滚吧!有多远滚多远,有多快滚多快!”
权银环摇摇头,无可奈何地笑笑:“商量不成就算了,老兄何必发火?”
毫无征兆之下,他既不蓄势,也不运气,双肩一抖,衣襟下袋子里突然飞出四条盘着身子、血口大张的银环蛇,破空而过,急噬灰衣人的面门。那些全都是经过特殊训练的毒蛇,几乎能跟权银环心意相通,完全领会他的命令。
万万想不到的是,接下来的一幕,仿佛世界上最顶级的魔术师现场大显神通一般,灰衣人右臂一挥,原先紧握着的拳头霍地张开,五指叉开到极限,整条手臂在半空中瑟瑟颤抖着。
“咄,战!”他厉声喝斥,声音又急又快。
骤然间,权银环与他放飞出来的小蛇全都化成了细碎的沙尘,扑簌簌地落地,连他的衣服、鞋子也没能幸免,都被瞬间分解为奇怪的碎末。最后,那堆尸体碎末里,只剩一把精钢战术小刀犹在闪闪发光。
没有人惊呼,敌我双方都被灰衣人的神奇表演惊呆了。
“咄,回!”灰衣人又叫了一声,从碎末堆里立刻飞起一大群体积仅如小米粒的灰色蛊虫,乖乖地飞向灰衣人,钻进他的袖子里。正是它们,高速分解了陷害方纯的敌人,那些狰狞丑恶的银环蛇一遇到蛊虫,立刻变得毫无招架之力,只能束手待毙。
“嘘——”灰衣人将食指竖在唇上,示意所有人噤声。
飞进他袖子里的蛊虫并不安分,而是不断地发出嘁嘁喳喳的啮噬声、羽翼摩擦声,一直响了五分钟之久,才逐渐安静下来。
“最不想看到的事还是发生了,命运不过是一面随风的旗,总是有迹可循的。在我的占卜术中,活该有人死于这群蛊虫的尖牙利齿之下。死亡,是你自己选的,你以为天下英雄都会给黑金部队面子,都会给你们所谓的‘伟大领袖’面子吗?错了,错了,错了,实际上,在苗疆人的价值观里,最至高无上的只有伟大的‘万蛊之神’。是它,给我们生命,给我们在广袤大地上尽情奔跑的血肉躯体,给我们光明和力量,也给我们永生不变的坚定信仰。与它相比,所有踩踏于人民头顶的自封的‘神’,都不过是蛇虫鼠蚁、邪魔外道。”灰衣人把袖口收紧,凌厉的眼神瞟向门外。
那群刚刚还嘻皮涎脸地等着看叶天笑话的人已经悄然变色,在灰衣人的目光下如丧考妣,瑟瑟发抖。
“到此为止吧,不要让我再次看到你们,更不要将脚印留在苗疆的土地上。知道吗?那些饲养蛊虫的庄稼、植物、花草,时刻都需要人血的浇灌、骨肉的腐殖栽培。到了那里,你们都会被当成天然的肥沃养料,磨碎、播撒、深埋,成为苗疆土壤的一部分。我的记性不好,看不清你们的脸,也记不住你们身上的气味,但我的蛊虫却永远不会认错的。如果你们不想变得跟他一样,最好立刻消失,千万不要回头。”灰衣人说话的时候,目光从未注定某一个人,只是在那些人头顶上来回逡巡着。
哗地一声,治疗室内外的黑金部队人马迅速撤退,仓皇如丧家之犬,再也顾不得段承德、阮琴他们的生死了。转眼间,外面只剩下蝴蝶山庄的人,怔怔地站在正在聚拢来的黄昏暮色之下。
大理的黄昏景色,不必细细联想,就自成一卷韵味悠悠、清秀淡雅的山水图画,广为作家、诗人、歌者传颂称道,但此刻向晚的空荡荡院落,带给人的只有满满的惨淡、愁郁、悲哀和死寂。
灰衣人慢慢地走向那堆碎末,弯下腰,伸出两指挟住小刀,仔仔细细地盯着看。
“谢谢你。”方纯由衷地说。
灰衣人似乎没有听见她的话,只是全神贯注地看着那柄格斗刀,再抬起另一只手,试着轻掰刀身。啪的一声,刀刃从中折断,如同腐朽的木板一样脆弱。他凝视着小刀的断口,嘴唇轻轻噏动着,不知在自语着什么。
“多谢救命之恩,阁下能留个姓名吗?如果有机会,我方纯一定知恩图报。”方纯解除了腕上的布条,走到叶天身边。不由自主的,两个人的手缓缓握到了一起。灰衣人出现前,他们都以为陷入了“死亡末日轮”,任由敌人摆布而毫无还手之力,不得不接受万分屈辱的结果,连回本的机会都没有。
人生如同大江中的泅渡,忽而沉入水下,忽而浮上水面。他们随时都在迎接挑战,见招拆招,遇劫度劫。再度回想刚才银环蛇飞噬的险象环生一幕,后心都不自禁地渗出丝丝冷汗。
双手相握时,方纯的小指在叶天掌心里快速地写了两个字——“亦敌”。
按理说,灰衣人当场蛊杀权银环,快速解除了山庄困厄,应该归类为朋友,而非敌人才对。这两个字,表达出了方纯一瞬间的感受,站在面前的,非但不是朋友,而是更强大的敌人。
“朋友,多谢你援手。”叶天缓缓地说。
“只能做到‘八层蜂窝’,比上次略有提高,但还是不能分解掉金属。如此一来,只要敌人用固态金属构筑防护层,蛊虫就毫无办法,即使能将钢铁噬咬为蜂窝,也无法令其崩溃碎裂。我要的,不是这种结果,这次的实验仍然失败了。”灰衣人自说自话,丢下断刀,痛苦地原地跺脚,眉心皱起一个巨大的疙瘩。
冷风从门口灌进来,卷起那些焦黑色的碎末,在治疗室的桌下、床下肆意飞旋着。能够瞬间将一个大活人分解掉的手段何等犀利诡异,可他对这一结果并不满意,表情变得无比沮丧。
叶天走过去,友好地向灰衣人伸出手:“我是叶天,请问阁下怎么称呼?”
灰衣人并不理会他的邀约,只是大瞪着失神的双眼,向门口走去。没人敢出手拦他,因为谁都不想落得权银环那样的下场。
“不是这样的结果,不是这样的……”骤然间,灰衣人发出一连串绝望的呼啸声,拔地而起,翻墙越桓,向西北方飞奔而去。半分钟内,啸声便到了极远处,回声袅袅,在半空中久久回荡着。
确信危机已经过去后,方纯双腿一软,扑倒在叶天怀里。
这种亲昵的动作是她故意为之的,趁两人身体亲密无间时,她在叶天耳边低语:“我们必须马上启程,时间已经太紧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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