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走了大约十分钟,我看到了建在土路边上的简陋车站,拎起行李就跳了下来。
“谢谢你,大爷,我到地方了。”
“嗯,”老大爷挥着鞭子“哦”了一声,“小伙子,你好自为之吧。要是实在挺不过就来找我老汉。”
鞭子一扬,老大爷赶着驴车走了,我站在原地琢磨他的话,觉着不对劲儿,他也没留下姓名和住址,就算我以后真要找他,也找不到啊。难道他还是得道高人不成,在我有难的时候说来就来了?
我为自己的想法哑然失笑。
坐在车站里等了半小时才来了一班客车,那时候的客车很少,一般每天就两趟,我急忙挤了上去。客车里人很多,跟煮饺子似的,动一下都困难。
好不容易到了市里,我下车的时候脖子都硬了。
我一路小跑向着自家的方向奔去,心里还是挺激动的,离上次回家都有好几个月了,说不想家那是骗人。
我家的住房去年刚换,我从小在筒子楼里长大,那段岁月真是不堪回首。我上面还有一个姐姐,下面有一个小我三岁的弟弟,住在筒子楼里的时候,我们三个每天挤在一张床上,睡觉就像是经历一场大战。我每天听着姐姐的呼噜声,闻着弟弟的臭脚味,有段时间都想离家出走……
我三两下蹿上了二楼,刚敲门门就开了,还没等我反应我妈就哭开了:“孩子啊,你要妈怎么说你呀……”我苦着脸等我妈数落完,才灰溜溜地进了家门。等待我的,又是我爸的一顿狠批。
我垂头丧气地站着,一脸凄苦。这时候我妈反倒心疼起我来,忙上前安慰了我几句,真是天下父母心,有的就只是一颗疼爱孩子的心。
为了慰劳我,我妈中午做了一锅猪肉炖粉条。看着桌子上热气腾腾的猪肉炖粉条,我突然想起了刚到部队那年,中秋节我回家的要求没有批准,我沮丧地待在宿舍里发呆,是班长自己掏了钱让食堂做了好大一锅猪肉炖粉条,我们热热闹闹地聚在一起吃菜、吃月饼、过中秋,而现在……
我抱着菜盆子一时间眼泪就下来了,我爸刚伸出的筷子被我妈打了回去:“贺子,别哭了!你吃,这一盆子都是你的……”敢情我妈以为我是馋哭的。
第二章 西甩弯子村
在家赋闲了半个月,家里虽然热闹,但是我的心空空的,总有种很不安的感觉。
九月十号,这种不安终于被证实了。
那天上午,我妈还挺高兴地告诉我,复员的工作有着落了,就安排在我爸所在的厂子里,成为麻纺厂里的一名科员。
我还没来得及表达我的不甘心,晚上的时候,我爸就没回来。
我妈连夜去打听,才知道我爸因为作风问题突然被上面隔离审查,具体原因也说不清,好像和在厂里搞派系有关。
“文革”时期,派系成风,什么东风派、红旗派之类的,“文革”结束后就对这个遗留问题比较敏感,稍有动静,就会严厉打击。
我妈担心得夜不能寐,我们姐弟几个如何安慰也没用。
又过去两天,我爸那头还是毫无动静。我妈在房间里走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她拉着我的手哭道:“贺子啊,你爸也不知道啥时候能回来,你的事儿是你爸走了门路的,我怕这次再把你也整出来……妈想了一晚上,你走吧。”
“我走……”我脸上一片惶惑,“上哪儿去?”
“妈想好了,你下乡去躲躲,等你爸的问题解决了再回来。”
那时我已经慌乱得不知如何是好,就只有按照我妈的话去做了。
在我妈的安排下,我坐了一天的客车又转了一趟车,车走到半途,售票员喊了一句:“河西村到了,下车的赶快!”
我拎着沉重的行李跳下了车,我妈说的,只要到了这里就会有人来接我。
我站在路边来回张望,这里的环境和城市有着天壤之别,天又蓝又高,我仿佛都能听见河边的蛙鸣声。
在路边站了二十多分钟,我忽然看到有一辆牛车慢悠悠地向我走来,上面坐了一个四十多岁皮肤黝黑的男人,头上还戴了顶露洞的草帽。
他看到我立刻停下了牛车,试探着说:“你是……杨贺?”
我高兴地点点头:“你一定是我表舅赵有强吧!”
没想到他竟然摇摇头,面上带着憨笑:“赵有强是俺爹,我是他儿子赵二柱,你叫我二柱就行了。”
我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在近处仔细一看,他果然没那么老,可能平时干农活过于操劳,才弄得面相着急了些。
“快上车吧,”他说,“知道你要来,家里都准备好几天了。”
我跳上了牛车,二柱赶着牛车往回走。走了好长一段路,我奇怪地问:“还没到吗?”
“咱家不在河西村,得从这绕一段山路再过一条河才到。”
拉车的老黄牛韧性很强,我们一直走到日落西山才到了我表舅的住处——西甩弯子村。
我已经饿得前心贴后背,和表舅一家寒暄了几句就坐上炕头大吃起来。
吃完饭,我拿出我妈给表舅一家准备的礼物。那是两件“的确良”衬衫,一个印有“上海”字样的黑色皮包和一罐茶叶。
别小看这几样东西,在当时的年代,那已经是相当重的礼,不亚于现在一套足金首饰。我果然看到表舅一家眼中放光,舅妈欣喜地抚摸着“的确良”衬衫,嘴里一个劲儿念叨:“真好,还是这料子摸着舒服……”
我妈送这么贵重的礼是有原因的,她不知道我爸的事儿什么时候能完,怕我在这儿受委屈……
表舅家的生活条件一般,“文革”后国家改变政策,农村实行单干,我表舅一家四口卖力干活,也只盖起了一间青砖打基础的土坯房。
表舅将我安排在房子边上一间很小的屋子里,不用跟他们一家挤在一张大炕上,着实让我松了口气。
我躺在晒过的棉被上,心中五味杂陈,什么时候才能回到属于我的地方呢?
睡了一宿觉,我随着表舅家的人早早就起床了。
吃饭的时候,我表舅的大儿子大柱突然满脸惊慌地跑了进来。
“大柱,怎么了?”
大柱脸色煞白:“爹,六婶又犯病了,六叔让你帮着请大神二神来。”表舅一听马上飞身下炕,跑了出去。
我还没来得及多想,大柱转身就跑了,二柱和舅妈撂下饭碗往外走,我也跟了上去。
六叔家和表舅家就隔着一个菜园子,我跟着他们进了一个土坯房,立刻就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
只见简陋的土坯房里,一个浑身一丝不挂、瘦骨嶙峋的妇女正在炕上爬,腹背处有一道道的血痕,嘴里还发出一种类似野兽的嘶叫声,披头散发的,让人看不清她的脸。
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正死命地按着她,憔悴的脸上涕泪交重。
二柱和舅妈马上就扑上前,帮男人抱住正在爬的女人,没想到那女人一个挺身,竟将三个人都甩在了一旁。
接着就发生了让我到死都忘不了的一幕,那个女人竟然头下脚上,顺着贴满报纸的土墙爬了上去!
我们都惊叫了起来,女人迅速地爬到了屋顶,那姿势分明像一条蛇。二柱首先反应过来,叫道:“六叔,一会儿六婶醒神儿可就糟了,我们得想办法把她弄下来!”
我们几个合力抬来了一张破桌子,六叔和二柱上去就要把六婶扯下来。
这时候传来一阵铃铛声,屋里进来了一男一女。我转头一看,这两人身上穿着蓝色劳动布衣服,上身缠着几道红布,腰上还绑着一圈铃铛,女的手里拿着一根缠着彩布的一米多长的杆子。
表舅也随后进来了,不大的小屋立时被塞得满满的。
那两个跳大神的看到六婶在屋顶上倒吊着竟然毫不惊慌,女大神爬上了炕,一抖手上的杆子就开始唱。
我头一回见到这样的场面,眼睛都不够看。女大神唱的腔调很怪,我模模糊糊地只听懂几句,好像是“扬鞭打鼓请神仙……哪吒闹海精钢圈……仙童哟……你来了……不要吵也不要闹……”
那个男二神就配合着她一起跳,两人在炕上一阵闹腾。说也奇怪,他们唱起来以后,六婶就不再爬动了,一直吊在那儿,头部来回地转动。突然“哎呀”一声,手脚像失了吸力似的,一下子掉了下来。
还好六叔和二柱一直站在她下面,马上就接住了她,这要是直接掉在地上,肯定得摔个好歹。
把人放到炕上后,舅妈马上帮六婶把衣服穿上了。六婶像失了心魂似的坐在土炕上,两个跳大神的围着她又唱又跳。
突然,六婶把脖子高高地仰起,用手在屋里一干人的身上来回地指,然后就停在我身上不动了。
我蒙了,就听见六婶说:“这里只有你一个人不信,你给我磕头!”
晴天霹雳!
我刚想溜,那个女大神开口了:“她是蛇仙上身,不照她的话去做,有人会死!”
我当然不要!我一个无产阶级战士,怎么能因为迷信给人磕头?
我倔犟地站在那儿,嘴角抿得死死的。眼看六婶又开始浑身发癫,六叔含着泪就要给我下跪,表舅一家也恳切地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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