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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村妖物志 [精校出版] (殷德杰)



  刚过了年,他就想上路。他萦记着那笔多要的钱,他得尽早退还给人家。

  但女人不依,骂他贱。

  李同奎的女人叫鲁莲。鲁莲长得有几分姿色。白弄弄,虚腾腾,像发得很好的白面馍。个子又大,人称大洋马。她好搽蔻红,抹胭脂,头上的柏油整天明晃晃的,老远就能闻到油香。李同奎上保定时,她就同一个小相公在家收药材。夫妻俩你收我卖,配合的还不错。

  李同奎有点怕鲁莲。

  鲁莲认为这钱又不是咱偷的,抢的,张口要的;而是他给的,给错了,就装个糊涂,为什么要主动还人家呢?可李同奎不留一点儿活榫:还人家!非得还人家!不是自己钱,花着鬼来缠!

  两个人说不到一起,女人就习惯性地拎起笤帚疙瘩朝李同奎头上摔去。摔就摔吧,又不止摔过十次八次。可摔了后妻子又伸手把褡裢夺了过来,掂着就往外倒银子。这是大是大非问题,李同奎就不让了,一把又扯了过来。

  二人就撕,夺。李同奎没有大洋马力气大,打架从来不占上风。他夺不过人家,急了,一拳挥了过去。大洋马不防丈夫会痛下杀手,捂住脸就倒在了地上,夸张成野兽派,哭。

  这是李同奎第一次打胜仗,很有成就感,鼻子哼了一声,像骄傲的将军,弯腰拾起沉甸甸的褡裢,往肩上一搭,就大步出门。他长期贩药,也算半个医生,知道女人越叫唤得声音大越没事,死不了她!

  李同奎刚出门,迎面走来了县衙的捕快康七,说:“奎哥,这是咋了?嫂子躺在地上哭?”

  李同奎说:“她肚子疼。”

  康七说:“呀!那赶快请先生看看呀,你怎么走呢?好像要上保定府去?”

  李同奎说:“她这是老毛病,疼一会儿就好了。朋友在路边等着我哩,我得赶紧走。”其实他是怕妻子起来缠住他,就急慌慌地逃了。

  康七在身后说:“咦!挣钱你不要命了!女人要死不活的,扔下就走了。嫂子,快起来,我领你去看看。”

  李同奎回头瞅瞅,康七真个按着丝绦上挎的腰刀进店里去了。

  康七是县城马道街人,是他的换帖子弟兄,家里穷,是他推荐给知县当捕快的。

  既然有康七招呼,他就更放心了,一溜小跑地走了。

  第二天中午的时候,他走到了鲁山县,就坐到路边的一家小店里打尖。他喊了一碗粉丝汤,一个饼馍,一盘牛肉。吃着,就觉着方桌底下有一个人在碰他的腿。他以为是小叫花子来了,就拧一块馍弯腰往桌子底下看,想把馍给叫花子。可是一看,原来不是叫花子,而是一条花狗。那花狗趴在地上,眼睛定定地望着他,似有许多话要说,眼里水汪汪的,有泪水在滚动。

  李同奎叫道:“掌柜哩!你这狗咬人不咬人?”

  掌柜的说:“先生放心,它不咬。你没看它的嘴用绳捆着呢。”

  李同奎又把头伸桌底下看看,那狗嘴上果然用细麻绳捆了好几道。他知道鲁山人有吃狗肉的习惯,这狗肯定是店家买来杀吃的。

  “掌柜的,有狗肉没有?给我切一盘。”李同奎说。

  掌柜的道:“对不起先生,昨天杀的狗卖完了,今天的狗肉还在你桌子底下卧着呢。正在磨刀,马上就杀。”

  李同奎看见那狗浑身一阵颤抖,又用捆着的嘴拱了拱他。

  “掌柜的,你这条狗能卖多少钱?”李同奎问道。

  掌柜的说:“能卖一两二钱银子。这年月生意不好做,除除本儿,仅赚张狗皮钱。”

  李同奎就说:“掌柜的,跟你商个量,这狗卖给我吧,我给你一两五钱银子。我到保定府去做生意,路远,想找个伴儿,壮壮胆。不知这狗喂熟喂不熟?”

  掌柜的说:“这不好说。俗话说,喂不熟的狗。卖给你中,就怕你带不走。你看,我就用两根绳子拴住哩,怕它跑了。”

  李同奎掏出银子就递了过去,说:“管它呢!各凭良心。”

  掌柜的就笑了:“嘿嘿嘿!你这老哥说的!狗还给你讲个啥凉心热心的。你再想想老哥,别后悔。”

  李同奎说:“不想了,你收了吧掌柜的。”

  这样,李同奎吃完饭走时,手里就牵了一条花狗。走到鲁山县城外,他就把拴狗的绳解了,拍拍它的头,说:“去吧,伙计,逃性命去吧!愿往哪儿你就往哪儿去,千万别往那个饭店里跑。”

  说完,李同奎就又上路了。走了几里地,忽听身后有软软的脚步声,以为是人。扭头一看,嘿!大花狗在后边跟着呢!

  李同奎就有点感动,蹲下来,将狗头摸了摸。他知道这狗一定饿了很久。但这会儿没啥喂它。他就又在它头上拍了拍,表示自己的愧疚。然后加快步伐往前走,半个时辰后,就遇到了一家鸡毛小店。李同奎要了1斤猪头肉,递到了花狗的嘴边。花狗望望他,摇摇尾巴。然后贪婪地吃。吃完伸出长长的舌头,将嘴巴舔了一圈。舔净了,就用嘴拱了拱李同奎。

  有狗做伴,李同奎一路上有乐趣得多了,不但不嫌累了,脚下也特别快。另一方面,走路的胆子也大了。那年月,土匪多,野牲口也多。每有动静,花狗远远地就听见了,就叫,凶巴巴地叫。因有了狗壮胆,李同奎也敢打个黄昏,起个五更,每天多赶了一二十里路程。

  一路上,李同奎就把狗当作他同行的伙伴看待了。每顿吃饭,他自己舍不得吃肉,可总要买几两肉让狗吃。

  10天以后,他就过了黄河,到了河北省曲周地界。

  这天正走着,李同奎有点儿内急,想出恭。路边正好有一条沟,沟沿有一棵弯腰枣树。看看大路上前后无人,他就扳着枣树下到了沟底,褡裢一放,蹲下了。

  狗就坐在沟沿儿上,高昂着头,警惕地四下望着。

  不一会儿,狗叫起来了。李同奎抬头一看,只见大路北边过来一个骑毛驴的花媳妇,一个小伙子牵着驴缰绳。他慌忙系裤带,背褡裢,抓住枣树上了沟沿儿。

  又往前走。走半里地,听见狗叫。回头看看,原来大花狗没跟上来,它还在刚才他出恭的地方,而且是下到了沟底。他以为它是在吃他拉的屎,就没理它,继续往前走。

  走了5里,还不见狗跟上来。走了10里,仍不见狗跟上来。就想,这狗不会来了,肯定是回家找老主人去了。他就有点儿气。想,喂不熟的狗,真没虚说!

  5天以后,他就怏怏地到了保定府。他什么都不顾,首先赶到了多兑给他银子的那家商号。人家非常感动。可是当李同奎把褡裢放到桌子上往外掏银子时,却只掏出了8锭(他应该退给人家9锭的)。他一下子慌了,怎么会是八锭呢?明明装进去9锭嘛!是不是女人给掏出来了1锭?或者在家争夺时掉出来1锭?

  “哎呀!怎么少了1锭?我,我,给你点儿碎银子吧。”他说着就向怀里摸。可是怀里仅剩了二两银子。

  那家商号的掌柜说:“算了!李掌柜,别找了,我酬谢你1锭银子也是应该的。”

  李同奎脸脖子通红,尴尬死了。你看,这叫人家怎么想么!好像自己有意要昧人家1锭银子似的。

  李同奎的母亲8月间病重了,家里打信叫他赶快回去。他就顺原路往家走。当走到曲周地界时,他就不由得又想起了那只大花狗,感叹“狗改不了吃屎”、“喂不熟的狗”、“狼心狗肺”、“狗眼不识泰山”这些臧否狗的老话。当走到那棵弯腰枣树边时,他又想起了7个月前,他曾在这里的沟下边拉过一泡屎,正啦呢,过来一个回娘家的花媳妇。那时枣树还没发芽呢,现在树上的枣已经红了。他不由地就扭头朝沟里瞅了一眼。

  他瞅见7个月前他拉屎那个地方,有一堆白骨。

  李同奎心里一激灵,就住了步。他手抓枣树,“刺溜”就下到了沟底。

  是一堆狗骨。肯定是那只大花狗了。它没有跑。没有回家。没有喂不熟。可它为什么会死到这里呢?李同奎就蹲了下来,捡起一根骨头来凭吊。他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那根骨头底下,压着1锭元宝!

  原来,大花狗不但没有跑,没有喂不熟,而且也没有弃他而去,而是在为他守着元宝,一直守了7个月,一直守到饿死,一直守成一堆白骨!

  李同奎抱住一堆白骨就哭起来。

  他就在这里耽误了一下午,从附近村庄里借来了钯子,铁锨,把大花狗埋了,像埋一个人一样,坟头不但埋得大,而且焚了纸,插了灵幡。

  这天晚上,他就住在曲周县城的一个骡马店里。夜里躺在床上,越想越伤怀。他恼恨自己出恭时太大意,怎么把褡裢放地下,将元宝遗落1锭都不知道呢?他恼恨自己在花狗叫着告诉他时,怎么就不理它,顾自一个人走了呢?他还恼恨自己,几个月来,一直在心里怨恨花狗,把狗冤枉了……李同奎就这样翻来覆去地自责着,直到天快明时才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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