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五声之后他才接电话,似乎对同事显示他毫无准备。他极轻松地说了句“你好”。我问他有监听吗。跟着是他一阵奔跑。我能想象那边的情形,刚冲进去他会先拍下铁门,对所有抬头望他的人做个接线监听的手势,然后单手打出一个两位数字,比如七和一,表示七号案件的一号嫌疑人,局里的警察迅速就绪。我不知道我是几号案件,我只听他说他那边信号不好,稍等几秒钟,他出来接我电话。当然这是做戏,他会对话筒制造杂音以掩饰接线一刻“哔”的短音,很少有人能察觉这些。
听到接通我居然感到兴奋,我陪他做戏,我说你真的是在电影院吗,你看的是哪部戏?他“哦哦哦”说不出,不知道现场哪个山炮提示的,他说:“《潜伏》,孙红雷的。”
“在电影院看的?”
“对呀,演余泽成什么的。”
“真好,我一会儿也去看。”
似乎有人告诉他错了,那是电视剧。他换话题,问我:“你在哪儿,能帮你什么?”我们每回都这么问,我们每回都希望嫌疑人能回答前一个问题—在哪儿?
我看了眼时间,局里七分钟就可以对我定位并赶到这里,我要在两分钟内了解一些情况,张队也许不清楚这些,不过正好,所有的警察都在,这是我冒险的另一个原因。
“我哥哥有个云南朋友一直跟着他,叫什么名字?”
“有吗?我不清楚啊。”
他让他们亲眼见到,他多会跟前部下兼嫌疑人打哈哈。我还有一百秒的时间解决问题,我说:“我只信任你了,张队。要是你不告诉,我只能挂电话了。”
“哦,”有人在提示他,他说,“叫李凯吧,怎么了?”
“我哥的奥迪当初不在现场的地下车库,对吗?”
“在啊,我们早收车了。”
“车牌号是多少?”
“这我哪儿记得?”
“你再想想,不然我马上挂电话。”
“等等,”他停了几秒,在智囊团的帮助下,他报了车牌,“黑A2112K。”
“叫高文接电话。”
“开玩笑!我在电影院,怎么找高文?”
“你能记住是A6四缸,你能记住是黑A打头,但你绝对记不住2112K。叫高文接电话。”
“好吧。”他泄气的口吻,“我派人去叫他。”
那边声音乱了起来,可能是大家终于放松了,不用噤声了吧,失败是令人解脱的最好方式。还有五十秒,张队在拖延时间,尽管他不情愿,但人人盯着他。也许他们已经查出我在东岗区。我找找零钱,抽出二十块示意老板拿包烟给我,剩下的算话费,不用找了。电话计时在读秒,两分钟我就走,我得催催他们:“张队,我数三个数,数完我就挂,三,二……”
“我来啦。你还好吗?”高文在另一边接起来,依然是那种欠扁的声音。
“还不错,我问你,出事那天,谁把他的奥迪开走了?”
“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我看着电话计时,说:“别跟我绕,到点我就挂。”
“好吧,真话是,我们也不知道是谁开走的,我们也不知道那辆车是在他被杀前开走的呢,还是……”
“欧阳桐的车是不是李凯开走的?他什么时候取的车?”
“哈,你知道的真不少,那你去问他呀。”
“不是我不问,我今天是在火葬场碰见他了,后来你们就来了。”
“啊,你也在那儿?透露你个秘密,你想听吗?”
我没说话,他们肯定已经清楚我在道东的某家小卖店,时间不多了。
高文继续说:“我们今天其实想抓的是你,我们从来没调查过李凯。”
“谢谢,你现在可以细细审他了。”
“可惜我没抓着他。”
“没抓着?”
“对。”
“好吧,”我准备走了,“很高兴和你聊天,保持联系。”
“不用客气,我建议你有时间去朝阳桥看看。”
“看什么?你们在那儿埋伏好了?”
他哈哈大笑,我厌恶这种声音,我听到他说:“你可以去看看,有个豁口,中午一辆奥迪撞的,很惨烈,连车带人一下子翻下去了。”
“你刚说,你没逮着李凯。”
“对,因为我们赶到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7
现在是初四晚上五点半,我停在经纬大街,陈洁还没到。天完全黑下来了,人们开始出来放爆竹。距我出来已经快二十四个小时了,有什么进展吗,我干了哪些呢?借还是劫?反正弄了这辆破逼捷达;多了一把没子弹的枪,对了,加上装不进去的六颗子弹;撞到一个即将成为突破口的当事人。还有什么?还有这个人死了,而且死得那么难看,如果李凯来得及选择他的死亡方式,相信他绝不愿意被人追着从高架桥翻下去,跳松花江都比这个强点儿。
这是我的错吗?这不是我的错吗?就为了保护我,被几辆警车在桥上讨命似的追,最后从桥上纵身一跃,狼牙山五壮士。我捏捏鼻子,有点儿难过。奥迪已经被高文拖走,看他能不能从车里面找到什么有用的,找着也灭证,何况早都被烧焦了。有一点高文肯定会掩饰,警方在追捕中曾击中死者车辆的右后胎。必然如此,超速行驶你最多对前车追尾,若是逆行大不了就是会车,但是朝阳桥是直行路段,要想从护栏飞出去,转弯是没可能的,只有右胎中枪失去平衡,汽车直接冲向桥外。
好吧,我分析到这些了,依然没用,他还是死了,开枪的警察也不会被处理,虽然李凯连嫌疑人都算不上,不过面对拒捕,换我也会爆胎。
我把坐椅往后调,歇一会儿,当然不能睡着,估摸那两个断背山溜达到城里,找个110报告车型车牌,考虑到警察的工作效率,我能有半个月到一年的安全期。可要是哪个警察好事,打听劫匪的长相,电脑绘图后发现和大名鼎鼎的欧阳楠吻合,而且逃犯居然持枪!那我能借这辆捷达的时间就不多了。我算逃犯还是嫌疑人?我刚才真该问问高文,我还没上法庭,没被定罪,要是局里定了欧阳楠是逃犯,再见着我可就不是爆胎那么简单了,当场击毙?爆头?这帮逼养的!
然后我该怎么干?我出来可不是逃命的,就这回我要坚持到底,不能再懦弱。我使劲儿鼓励自己,还是不行,浑身疼得厉害,伤口跟车裂似的拽着疼。那好,第一件事是换药。也许没第二件事,案子乱成一团。李凯怎么开走的奥迪?什么时候弄走的?他怎么找到我的?昨天从哪里开始跟踪我的?卢放是谁?欧阳桐找他有什么事?他人都死了,我去冒充他,对哪个活人有好处?那个人和欧阳桐的死有没有关系?得了,毫无头绪,活一天算一天吧。
陈洁的车到了,从我旁边经过,她自然不知道我在这辆车里,停在我前面约三十米远的路边,下车攥着手机张望。我等了半分钟,观察附近有没有新来的车,或是她有没有做出不符合她习惯的小动作,所谓的手势暗号。没看出异常,我留在车里,换个电话打给她,我看着她,问:“到了吗?”
她还是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那是我:“哦?你哪儿来那么多手机?”
“我下午无聊,抢了家手机店。”
“真的吗?”
“当然不是真的,我说,你是真信了,还是配合我的玩笑?”
“因为我感觉,没有你干不来的。”
“我没那么全能。你是一个人来的吗?”
“不是,我还带了个人陪我。”
我望着她的Mini Cooper,看不清楚车里坐着谁,倒抽一口气:“你还带了一个人来?”
“是啊,欧阳桐,我把他的骨灰带来了,你要跟他说说话吗?”
我又长吐口气,跟过山车似的,不好玩。“好,你让他接电话。”
话筒里没笑声,但我从前窗看见她笑了,她原地转一圈,问我在哪儿呢。
“我在哈工大,”我说,“你过来接我一下呗。”
“你不是约在这里吗?”
“我知道,但是我太累了,走不动了。”我说完这句,她就不吭声。我正好借机看她,显然很不爽,踢了下车轱辘,开门上了车。我看不着了,就问她生气了没。
“你在耍我,欧阳楠!”
“没有,真是意外。”
“让我想想,你是怕暴露目标,学《大腕》里演的,先定一个地方,再换一个地方。”
“是《不见不散》吧?”
“好像也不是《不见不散》,反正我不去哈工大。不然显得就你是英雄,我东跑西跑的,像个小配角给你做嫁衣,成全你?”
“这不是拍戏,这是我能不能活过今天的问题,要是有警察跟着你,我必死无疑。”
“你本来就不信任我,对吧?你听着,欧阳楠!我根本就不欠你的!我回家了,有种你就上门找我,守在我家的那三个警察正三缺一呢。”
多少陈洁也算帮我的人,我不是有意令她生气。在我的计划她去不去哈工大都无所谓,我只是要多一道保险。我戴上太阳镜看她远去,大概过了一分钟也不见有后车跟上。差不多了,我拧下钥匙追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