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
女人长长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可你……你不是与那百宝箱一起怒沉江底了吗?怎么这会子又……”
春眉不敢细想,问了一半,噤声不语。
“妹妹,你既然知道我的事儿,该明白世间男子皆薄幸,怎的却又……”
“不!不!张公子他不是那样的人!他对我是真心!”
春眉急急辩解。
“嫖客哪来的真心?他们只当‘女人可以用银票买卖’!他们的真心,根本经不起考验!你若不信,今晚我可化作富商,与他不期而遇,并劝他将你卖给我,你看他愿是不愿!”
春眉禁不住有点犹豫,但仍答应:“好!一言为定!”
是夜,春眉按照十娘吩咐,于船头摆开酒席和男人对饮,又抚琴弹唱助兴。
果然,一艘精致的小艇被她歌声吸引,划拢过来。
甲板上,风流富商摇着折扇,三言两语便和张公子相谈甚欢。
春眉隐隐有些不安。
那商人眼里得意地觑着她,带着得逞的快感。
她忙转身躲入舱内,留下男人单独与他把酒畅谈。
午夜过了,男人终于回来,脸色醉红,眼角似有泪痕,望着春眉,一脸悔意。
他欲言又止好几回,最后终于招认,将她卖给了那商人!
春眉哭不出来,只觉心寒。
十娘说的不错,这男人,也不过是个嫖客而已。
“妹妹,想不想报复?”
十娘的声音从她耳畔钻入,她转头一看,不知何时,那个箱子上的锁扣已经打开。
春眉会意,她冷冷一笑,打开那个描金百宝箱,将里面金银珠宝一件件抖出,又一件件抛入江中。
男人顿时瞠目,跪在地上,不住地向她认错,又忍不住俯身趴在船舷上,痛惜她丢下的那些价值连城的珠宝首饰。
“妹妹,来,抱着我的百宝箱跳下去,让这些臭男人,后悔一辈子!”
那箱子描金线条闪闪发光,似是不停怂恿春眉。
春眉却将男人用力一推,推入了滚滚江水,和那百宝箱一起,片刻消失水中。
“呵呵……杜十娘,你不知道吗?‘嫖’字又作‘闝’——让他在娼门中为自己败尽所有,否则,自己便成为门中的败柳——我早有心理准备,男人如果靠不住,我便带着自由之身,寻找新的幸福。何必为了报复区区一个他,赔上卿卿性命呢?”
132.落
七月初七,人间七夕。
但凡和爱情相关的节日,亦是自杀的高峰期。
她纵身的刹那,我刚刚好赶到桥下。
她的手臂柔柔张开,展翅的姿态。
长长的黑发被风吹散,像一朵轻巧化开的乌云儿。
纯白色裙摆透射了阳光的明媚,在空中飘展,托住窈窕的曲线。
身体,仿佛是透明的,在气流中急速下坠。
她整个人,仿佛一个圣洁的十字架,在空中划出一道优雅弧线。
我藏在水面之下。
仰望她越来越近的背影。
这个角度,竟令我觉得,她是那么陌生。
但禁不住由衷赞叹。
她是与众不同的。
不像往日那些捏紧拳头、皱眉、满脸泪痕的痛苦的自杀架势,而是那么松弛飘逸的一个后仰,越过了栏杆,便翩然飘坠,但又带决绝。
再艳丽的落叶、落花都不及她——落魂之美。
美,亦美味。
哦!我有没有说过?
我是长驻南京长江大桥下的一只螃蟹。
南京长江大桥,巍峨的架构,凌驾着奔流不息的江水。
是南京乃至周边城市著名的人文景观,亦是著名的自杀圣地。
每年都有不少人在这里惆怅徘徊,而后纵身一跃。
与我而言,也是最浪漫且丰盛的用餐地点。
为了让同胞兄弟姐妹能经常吃上美味,我们每个水族都要轮番化作青年男女,上去人间,履行自己的义务——让人类爱上我们,再抛弃他们,令他们伤心欲绝,自寻短见。
这是最便捷环保的捕猎方式,也相当有效呢。
七夕,轰轰烈烈的中式情人节,亦是我的“收网之日”。
被我们抛弃的她们,总是来到这里,一个个翻身落下,自愿成为我们口中的极品美味。
27岁的女孩,年轻的皮肉,动人的容颜,带着一点不谙世事的甜。
她的背部最先撞击江面,裂帛声中绽开血红色的花瓣。
肌肤的碎屑迸射入滔滔江水,丰富的内脏棉絮般朝外翻滚,在水流中浮浮沉沉。
后脑勺整个碎裂开,白花花的脑子流得到处都是,引得鱼虾争相啄食。
我甩开八只脚划游过去的时候,她那张美丽的脸,在水中成了一张展开的平面。
眼珠子脱出了眼眶,被一根筋牵着,在脸部漂来荡去,好像正打亮着水中的世界。
水波一晃动,她的表情便跟着晃,看起来有些古怪。
但,还是嘴角始终弯弯的,像是笑着。
她或许还觉得,这是对我抛弃她最好的报复吧。
七零八落的四肢被体型大的鱼群不知衔去了哪里。
躯干带着那颗头颅浮上水面,去看滚滚红尘最后一眼。
不算完整的一颗心,此时刚好漂到我的面前。
新鲜的,带着几缕淡淡的血,但也瞬间被水冲得干干净净,不剩半点纠缠。
我立刻钳住冷却的它,带回自己的洞穴,招呼亲朋好友,共享盛宴。
嗯,真是个快乐的七夕节。
133.姬
没想到,做妻还不如做姬!
舞姬小喜附身在妻的肉体里,暗自乍舌。
原来苏大人与自己的妻做那档子事儿的时候,是这么敷衍呀!
也难怪了,妻到底不如小喜年轻貌美,求的是贤淑嘛。
可贤淑有什么好?
除了性生活毫无情趣之余,更要伺候公公婆婆,谨小慎微对付那些觊觎自己的妾室,还要替她们管教她们生的儿子。
想想以前自己做舞姬的时候,多么轻松自在,每天只要负责歌舞升平就行。
唯一没有的,就是名份。
小小的舞姬——连妾都不是。
没有任何保障,甚至可以用来款客娱宾。
但现在看来,也不错啊。
不但能和自己的男人颠鸾倒凤,更能和别人的男人欲仙欲死。
又不用负起服侍公婆、传宗接代的责任。
她对着镜子里妻的容貌,狠狠啐了一口,但又忙收起一脸轻浮的笑,换过清高面孔,学着妻的步履,大家闺秀般,端庄得体。
端庄?
真是滑稽。
男人分明不喜欢,但又这样要求妻。
好在,他不这样要求姬。
他爱她妖娆的体态,放浪的形骸,可以带一点点任性,但又肯定逃不出他的掌心。
可是,他却在最宠爱她之际,轻易地将她送给了别的男人!
小喜想到此处,又觉得生气。
但转念,如果不是为此轻身,又何来这场神奇的际遇?
小喜记得自己被救起来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
当她渐渐恢复意识,才发现救她的是个仙风道骨的老妇人。
她雪白的头发长长飘逸,笑如一抹春风,亲切随意。
“姑娘,好端端的,你为何要寻死?”
“我……我是苏大人家的一名舞姬。苏大人极是疼爱我。可前日里,他的好友赵将军来府里拜访,一眼相中了我,说想要以他的一匹良驹将我换去,苏大人欣然应允,我一时气极,便投了河。”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哎哎,其实,是你自己想不开了!他将你送人,对你未必是件坏事。”
“我爱的男人将我随手送了别人,这还不是坏事?”
“你认为他是你的男人,可他却没有当你是他的女人。他只当姬妾是泄欲的工具,可以转手做个顺水人情。”
“那你为何要救我?我不要做姬妾!下辈子投胎,我以一定要当正妻!”
“姑娘,你以为做正妻就好了吗?这样吧,我给你三天时间体会,你可以自己幽魂的身份,附身在苏大人妻子的身上,如果三天之后,你还是觉得自己轻身是对的,那我绝不救你!”
小喜回想着三日来的种种,方觉老妇人说的有理。
她脱离妻的肉身,回到自己的躯体,打扮整齐,回去府里。
“小喜,你上哪里去了?正找你呢!来来来,跳支你最拿手的采莲舞,给赵将军助兴。”
男人领她出场,邀请友人一同品尝她姿态万方,像是邀请他共尝极品佳酿。
“是,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