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看得入神,冷不防身边站了个人,她转身的时候吓了一跳,差点连手里的花都捧不稳。
史内有些窘,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开口跟她打招呼:“对……对不起,吓到你了,我是这里的园丁。”
女子拍拍胸口,点着头,格格笑了起来。
她轻快的笑声,宛若一阵春风,听得史内有点心跳加速。
女子一指手里的花,说:“园丁哥哥,这花真好看,多少钱哪?”
史内凑过头去,他平日只管打理花,倒也没留意老板贴的价码。
他的鼻子触及花瓣的时候,终于看见了花盆底那个小小的价码牌。
女子惊讶地叫道:“呀!你的眼睛这么近视?那怎么也不带眼镜呢?”
史内羞涩地笑笑,“平日也没什么用得到细看的,所以……”
女子接过他手里的花盆,放在一边,却把自己的脸凑到史内的面前。
她好奇地打量着史内的眼睛,“我还从来没见过深度近视的眼睛到底长什么样儿呢!”
说着她把脸又凑近了一些。
史内紧张地有些不知所措了。
她嘴里的气息喷在他的脸颊上,让他有些不能自已。
他喜欢她身上的味道,喜欢她嘴里的馨香,他忍不住想要用力地摄取……
突然,那女子突然尖叫了一声,一头栽倒在地,晕了过去。
史内愣住了,他突然想起,自己变换了人的身体,却独独没有变去那条分叉的,不安分的,仰仗它感知一切的,蛇信!
8.“良”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是善的。
黄岛主傲视着桃花岛外的江湖。
他凝着眉,捋一把花白的须,视若珍宝的女儿已经出嫁三年整。
从前,她是东邪黄岛主的女儿,但现在,江湖上都称她是郭大侠的夫人。
她,竟不再属于他。
黄岛主打心底里恨郭靖这个傻小子。
他侠义,却愚忠,愚忠于整个世俗。
女儿跟着他满江湖行侠仗义穷吃亏,磨尽一身灵气,成了安分守己的寻常妇人,到头来,没有过上神仙美眷的日子,只担了侠义二字,难道能当饭吃?!
但女儿也愚忠,她虽绝世聪明,却和她的娘一般,愚忠于自己的丈夫。
想到这里,他又长长叹了一声,三年了,郭靖把我蓉儿拐到哪里去了,过年也不回来吃顿年夜饭!可恶可恶!
正在岛主咬牙切齿的当口,海面突然飘来一艘小船。
远看似是无人,飘近了才发现,舱里躺着一个青年男子,已经奄奄一息。
那男子面色如纸,嘴唇干裂,眼窝深陷。
岛主一看便知,又是个因迷航而脱水的人。
他这个桃花岛,地理位置真是好。
闹中取静,交通方便,虽是隐世,出门逛街也还不算太遥远,但却也因此,常常有些莫名其妙的船只,载着莫名其妙的人或物随随便便就抛锚靠岸。
也难怪,这岛上桃花常年盛开,海中远远看像是一朵粉红的云彩,确实是高调了一点。
幸好他的桃花阵法将那些大活人搞得团团转,是死是活?他堂堂东邪可用不着管。
可眼下这个半死不活的人飘到了眼皮子底下,该怎么处置呢?
黄岛主思忖了半天,想想自己也实在清闲,不如救了他,权当解闷!
东邪要救一个人,就和他杀一个人一样简单。
不出半个时辰,青年男子悠悠醒转,第一句话便是,“我是不是到了扶桑?”
东邪背对着他,冷冷地说:“你到了地狱。”
男子显然一愣,四处打量着。
幽幽烛火映照着一副冷冷摇曳的背影,倒确实有几分恐怖。
“啊?我难道真的已经死了么?!我照足了岳母大人图上的指示,行船七个日夜,不是应该就能到达扶桑么?我怎么会就死了呢?”
他说着,悲从中来,呜呜哭了起来,跪倒在岛主身后。
“阎王老爷,求你行行好,放我回去吧!我还要去扶桑找五彩灵芝,然后向岳父大人行大聘呢!月妹妹还等着我娶她过门,我死了她可怎么办呢!”
岛主仰天大笑了起来,“你死了,她自当嫁给别人,有什么难办?”
“不!不会的!月妹妹和我情深意笃,她绝不会嫁给别人!”
哼!又是一个蠢货!她爹也白养了这么个闺女!
黄岛主扬起手中一张破旧的羊皮,上面曲曲折折画了航行的线路。
男子一看便慌忙接了过去,“呀!这是岳母大人给我的那张指航的羊皮图!”
岛主摇了摇头,“如果这张图可以带你去扶桑,那只能说明,世界是个圆球!傻小子,你岳母大人是要你去送死啊!”
那男子又是一愣,仔细捧着图看了又看,最后悲嚎一声瘫倒在地,晕死过去。
黄岛主也不理会,他低下头,走出了屋子。
屋外,夜色正浓,潮声暗涌,刚好配他起伏翻滚的笛声。
人家心里虽恨,却不动声色扮演良母,嘤嘤叮嘱未来女婿去拿灵芝来下聘礼,好讨岳父欢心。
过了几年,他没回来,是他对女儿变了心,不够诚恳。
女儿只能乖乖另觅他人。
岛主吹着笛子,心头暗自感慨。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是善的。
为了女儿,良母可以千方百计杀死女儿的心上人。
而江湖上,说他是邪是恶,其实他才是以真本色示人。
女儿爱那傻小子,他纵有千百恨,却也只能化作长叹一声。
所谓的“良”,只是藏起自己内心的“恨”,却在脸面上加“一点”掩饰,杀人不见血痕。
9.彩
上海的博物馆终于免费向市民开放了。
在这之前,豢旖从来没有想过要进去看看,他每天在人民广场这里转巴士去学校,无数次经过那像口大锅的建筑物,却对里面的那些老古董丝毫没有参观的兴致。现在免费了,每天更是有无数人顶着烈日排着长龙,看在他眼里,只觉得这些人都有毛病。
那天,下大雨。
夏天的雨,要么不下,要下就是没命地下。
他下午四点的课,却早了一个小时出门。
博物馆门口难得冷清。
豢旖站在广场上,撑了把没骨气的折伞,一双球鞋已经完全泡在了水洼里。
他突然有点想进去看一看。
可能是被雨下得烦了,也可能是觉得不去太对不起市政府处心积虑搞文化普及。
反正,鬼使神差,他,走了进去。
过了安检,豢旖湿透了的鞋呱唧呱唧地在的雪白大理石地面上留下了一串脚印。
大厅里空荡荡,只有几个年纪大的人蹒跚着点缀其间。
豢旖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他背了个斜跨的牛仔包,踩了一双又湿又破的球鞋,还拎着软趴趴的折伞,完全就不该出现在这里。
他自嘲地一笑,随便找了个馆走了进去。
这个馆,展出的是唐代陶器。
最眼熟的么,当然是那些颜色乌糟糟的三彩。
豢旖不喜欢那种浑浑噩噩的色彩,不耐烦地扫了一眼,却突然被一个独立放在玻璃罩内的人俑吸引了。
那是一个侍女彩陶俑。
身上失尽了颜色,露出灰白的素胎,只有脸颊,是丰润的粉红,透出无限娇艳。
“有没有觉得,她很美?”
豢旖一惊,转身一看,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一个老妪,花白的头发,一丝不苟梳理得整整齐齐。
她笑眯眯地看着他,随后一点一点走上前来,和他并排站在一起,痴痴看那侍女。
他也呵呵笑了,“嗯,很美,很像……很像我阿妹,我们是龙凤胎。”
老妪点点头,她枯槁的手指贴着玻璃,描摹着侍女的形体,她的脸透过光线折射,重叠着侍女的脸,形成强烈的对比,但又遥相呼应。
“这只是一个普通的随葬品,和其他的随葬品一起,被深埋在地底,然后等待着某一天,被挖掘开,又辗转迁徙到一处博物馆里,放入玻璃罩,静静等她所爱的人。”
豢旖听得痴了,她的声音,带着厚重的沧桑感,将“她”的故事,拂去尘土,展现在他眼前。
“你知道么,她爱上的那个人,是当朝最出名的乐师。
他的一双手,能敲出最美丽的调子。
她初次见他,就失了所有方寸,手里的托盘打翻在地,他却弯腰帮她拾起。
她羞涩一笑,脸颊两抹娇红,艳如一朵牡丹,盛开在他面前。
他敲击着他的钟,玲珑一曲,余音轻扬,送入她耳里,却成了他悄悄的甜言蜜语。
他一曲奏罢出宫,她站在宫门前,人群中默默目送他的背影,心追随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