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不,或许她从来没有听过歌。
她的世界,只有阴郁的猫头鹰懂得咕咕咕叫唤。
少女的歌声,在她耳朵里,产生一种极荒唐的和谐。
让她在颤抖中,不断被征服,更迷失本性。
黑暗中,她带回了那台录音机。
棺材里,她偷偷掏出耳机,塞入耳里。
这歌声又扬起,她浑身一颤,赶紧按下暂停,但余音袅袅,还是不停在她耳朵里打转。
她又不得不想,那少女唱得真美,可是她怎么就把她给吸干了呢?
以后,再也听不见她唱这么好听的歌了……
她心情变得越来越差,后悔莫及。
听说教徒就可以去一个地方忏悔,然后会被饶恕一切过失。
真好!这样的帮派,真是有人性。
可是,她这辈子都不能靠近这样的地方。
记得有一次她顽皮,追一只猫到了教堂附近。
结果,突然全身火烧般疼痛难忍。
当时,她多恨这方禁地。
为什么她和她的家人,就只能昼伏夜出,诸多顾虑,而这些教徒,却仿佛无所不能?
现在她细细想来,竟然不是恨,而是有些叹息,更多可能是向往。
终于,她偷偷溜了出来,白天的阳光太烈,她戴了墨镜,穿了密不透风的黑色风衣,撑了一把伞。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铤而走险,白天,可不是她的世界。
她走到教堂附近,那焚身的感觉再次出现,但这次,好像有些不同。
她觉得疼痛中生出快感,心中充满了愉悦。
她没有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慢慢流血。
从黑色风衣里渗透出来,湿漉漉的,却看不出那是血,还是汗。
当她溶化在教堂门前,她才明白,那少女其实是真的在秋千上专程等待自己去吸血。
她奉献自己的生命,遏止一个吸血鬼的罪行。
耶稣死而基督生。
少女做了同样的事情,用自己的牺牲,来救赎黑暗的灵魂。
萌生的信仰,从体内将Kallen整个毁灭,但亦是她的一种重生。
22.黄
在红与绿之间,是黄。
那是一个信号,行与止的边界,一个犹豫的时间,它总是闪闪烁烁,让人不敢果断。
冲还是不冲?
冲的话,左边路口那辆蠢蠢欲动的土方车会不会相让?右手边人行道上的人是不是跑得够快可以闪开?
但不冲,前一个路口的转弯灯要三分钟长,如果这里吃了红灯,到那边刚好也是红灯,那今天就有很大可能会迟到。
别的时候也就算了,今天是和爱尔兰那边电话会议,两边老大都在,要是迟了就惨了……
严卓的脚放在油门上,黄色越闪越快,他的心也越跳越快,心一横,踩了下去,车身像野兽般发出一声怒吼,窜了出去。
严卓得意地看见土方车在他车屁股后发出刺耳的一声急刹,连带着好几辆工程车也轰轰烈烈地刹了下来,好像有几个司机摇下了车窗对着他怒骂起来,但顾不了那么多,他胜利越过了他们,直奔自己光明似锦的前程。
到了公司,会议室里已经坐满了人,老大们还没来,严卓舒了一口气。
今天他是主讲,新的这个项目由他全权负责开发。
如果这一轮的提案能顺利过关,那么很有可能他就会被正式提升为项目经理,工资翻一番不算,更能有机会出国进修。
他打开笔记本调试投影仪的时候,激动得手都有些发抖。
这个PPT,他做了整整一个晚上,从资料整理到板式设计都经过深思熟虑,绝对可以赢得老大们的赞誉!
他准备好一切,抬头环视四周,几个下属都摊好了笔记,几近虔诚地仰视他。
余光一扫,发现会议室的角落里坐了一个女人,她低了头,默默玩弄着自己手指上的戒指,也没带笔记本,也没带录音笔,不知道是来自哪个部门。
严卓正想发问,老大们进来了,他忙殷勤安排入座,招呼秘书端上咖啡。
会议正式开始。
如他所料,一切都很顺利。
PPT开始,他还别出心裁地做了一些动画效果,大家一扫上班途中的疲惫,全身心投入他的提案。
无论从项目设计到人手安排,都令两方老大十分满意。
最后,电话那头传来爱尔兰同事鼓掌的声音,那边的老大还恭喜严卓的上司找到了这样一位出色的人才。
严卓心里已经开起了狂欢派对,但面子上还带几分谦虚,又俏皮地学了一句小警员说的“Thank you,Sir!”,惹得全场一片笑声。
一切都刚好做到有礼有节,不卑不亢。
散会了,他的上司临出门口前,重重地拍了几下他的肩,眼神里充满了赞许。
严卓回到位子上,坐都坐不住了,好像那边空着的经理办公室正在向他频频招手。
他忍不住站起来,走到茶水间给自己泡杯咖啡,也好借机经过那间办公室,看一眼那里明媚的阳光和舒适的老板椅。窗明几净,只待他登基。
茶水间,不知怎么的,地上几摊泥泞的鞋印。
严卓一脚踩在上面,差点滑倒。
他顺着鞋印去向一看,发现咖啡机那里站了个人,就是方才坐在会议室角落里的那个女人。
女人穿了干练的职业装,但高跟鞋却沾了很多脏兮兮的水泥,她低头泡着咖啡,根本没有转而看他的意思,但她又好像是专等他来似的,将刚泡好的咖啡一递,送到他手里。
严卓接过咖啡,有些奇怪,这女人到底是谁?
他还是礼貌地谢了,而后喝了一口。
“请问,你是?”
他突然发现有些不对,刚喝的那一口,分明是咖啡的味道,但却像是泥一般口感,他咽不下去,吐出来,竟然是和女人沾在鞋底一般的水泥!
女人抬头,脸色煞白,一说话,嘴角竟不停有水泥涌出来。
“你有机会考虑的。一个黄灯,两三秒时间。
你有机会考虑的,但你考虑的只是前程。
我呢?
你知不知道,我昨天刚找到工作?一个已婚女人,要找一份工作有多难?!
我的上家 ,看我准备要孩子了,就马上让我离职,可我和老公要还三百五十几万的房贷。
一份工作,对我有多重要,你知道么?
今天,是我第一天上班,过了那条马路,就可以到新公司,开始我新的生活。
可却因为你,我永远都到不了那里!
你闯了那个黄灯!你害死了我!我,又怎么会让你好过?”
那女人的五官不停流出水泥,那些水泥像蛇一般滑落她的身体,蔓延在地面,又向严卓扭行缠绕过去,他,渐渐动不了了。
他当时不知道,自己的车开走后,土方车一刹,后面一辆混凝土卡车里的水泥夹头夹脸朝刚过了马路的女人浇下来,她一下子就什么都看不见了,发狂地乱跑,结果撞上了后面一辆没刹住的卡车,当场死亡。
23.秋
弑妻。
他的脖子后插了他的罪名。
菜市中,他和那些案板上的猪牛一样,待人宰割。
秋,是肃杀季。
囤积了一年的死囚,都被推了出来,先是在街口游行,任人唾弃,而后便拉去菜市口,等待斩首。
为什么是秋?
隔壁牢里那个酸秀才告诉他,黄帝内经曾说,万物生于春,盛于夏,而衰于秋。
秋后,霜降,万物凋零,就可以杀生。
真是讲究,杀头还要看季候。
他心里暗暗好笑。
他杀人时,可没有研究过这些。
只是凭一腔愤恨。
他的婆娘,挨不住穷日子,背着他,勾搭上了王员外的儿子。
他想起自己做工做得咯血都不敢歇,舍不得每天三个铜板,存起来好为她修葺一下房屋。
过年了,她嫌自己没有首饰,他就去当了最后一件冬袄,给她买一个镯子。
她戴了镯子的手,却摸到别的男人裤裆里。
该死!!
他杀不了那奸夫,便杀这淫妇泄愤!
就算搭了他这条命,他也要叫她死!
他的囚车颠簸一路,家门口,做工的米铺,歇脚的石桥墩,沿街那些相熟的贩子,还有常去的当铺。
他的一生,周转于此,操劳辛苦,却换了一顶绿帽。
没关系,等死了,找到那婆娘,也许她知道悔改,能一同在阴间好好过日子!
日头越升越高,是正午。
没有人法场送饭,他饥肠辘辘,头也晒得发昏。
浑浑噩噩,正好方便上路。
等三刻一到,一声令下,手起刀落,想必也不会太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