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回答。高毅去看小孙,小孙挠了挠头皮,不好意思地说道:“我一向只看侦探方面的小说,爱情小说,很少涉猎。那类书,我一看,就打瞌睡。”
高毅耸耸眉毛,便去看那几个女警员。她们都很诚挚地耸了耸肩,摇摇头。高毅说:“我们必须选一个人读她的小说。”高毅用询问的眼光看着各位警员,看到大家一起把眼光缓缓转向新来的小孙,微微颔首,露出不怀好意的微笑,眼神在说:“就是你了。”
小孙很无奈,点了点头。
高毅同情地对着小孙点点头,心里想,新初到的警员,都是这样熬过来的。他故意顿了一下才说:“请把吕鸿叫来。”吕鸿是看过孟葳莛所有的小说的,也许从她那里会尽快获得什么消息。高毅还记得有天半夜他去验尸房给值班的吕鸿送夜宵,当时就看见她捧着一本书抹眼泪,就是孟葳莛的书。
吕鸿的回答也让大家一筹莫展。孟葳莛的小说背景取材三十年代,写爱情,但是一时间,吕鸿也想不出什么联系来。
“还有一件事,”高毅在散会前说,“孟葳莛有一个手镯,经常戴在身上。但是,当她的尸体被发现时,手镯却不见了。这一点,也许和案情有关联,大家要留意。”
散会后,高毅借着人多,避免与吕鸿正面接触,想悄悄溜回自己办公室。吕鸿追到门口,堵住他说:“我们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这几天,如果没有工作上的事,我们暂时不要互相打电话,都静一静。”说完,就像当初她追求高毅时一样,毅然决然地转身走开,不给他回答的机会。
高毅松了一口气,可心里更不轻松。
虽然不爱看爱情小说,高毅还是找来了孟葳莛所有的书,在面前铺了一堆。她写的是三十年代,难怪她的居室布局都模仿那个时期。高毅把每一本书都翻开,没看几页,又都合上。孟葳莛的小说笔力秀婉,可不对胃口,高毅还是看不下去。不过,他有一个新发现,便立刻拿起了电话。
午饭的时候,小孙在警局附近一家酸辣面馆门口“意外”碰到了刘琦。刘琦和他一样,为了这个案子,都没有回家休息。本来警局里是有食堂的,但是小孙上午吸了刘畅的自制香烟,很不舒服,就想出来吃点酸辣的东西。
“嗨!”刘琦拍了一下小孙的肩膀,“今天上午踩了你的脚,现在专门向你道歉。这顿饭,我请。”
“算了。没关系。”小孙知道这些记者都是目的性很强的,就打算尽快闪开,但是刘琦已经推开了小孙的钱包。
“有没有新进展?”点了面条坐定后,刘琦问。
果然,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小孙摇了摇头,低头使劲吃面。
刘琦不信,追问道:“你们高毅高科长没有什么高见?”
“自杀。还能有什么高见?”
“那他为什么故意让我去放消息?你们高科长,可是大大地狡猾狡猾地,我也是后来才意识到的。”刘琦笑着说,倒是没有责怪的意思。
“真的没有什么进展。”小孙肯定地说,端起碗来喝面汤,遮住脸。
“好吧,请你转告你们高科长,我还有另一条消息可以和他交易。不过,要他亲自来问。”刘琦说着,突然放下手中的筷子,一口也没吃,向小孙抛下一个神秘的微笑,离开了快餐店。
6.下午一点
这栋楼很高。高毅仰脖去看顶楼,只觉得一阵眩晕。出版大厦,会集了本市好几家出版社,共二十四层楼,楼体六面玻璃,映出白云蓝天(天气好的话),顶端很尖,从高空看,整栋楼像一支插入大地的钢笔。高毅想,现在写作都是用电脑,这栋楼应该盖成四方形才对。
初出道的作者抱着作品来投稿,都会被震住:文坛就像这楼那么高,自己是带着稿子来这里被审判,和犯人走进法庭差不多。
高毅低头看了看脚下,认出了自己正是站在那块窨井盖上。去年有个中年男子,文学搞了多年,搞得妻离子散,可一直无法发表,跑到顶楼,跳楼自杀,脑袋就砸在这块窨井盖上。
高毅很怕和文化人打交道。他怕客套,怕啰唆,怕他们真真假假地带着“涵养”的表面,常常把内心的真实隐藏得很深,不费点劲,很不容易挖出实话。比如他将要面对的这名叫纪徽的编辑,就是这样。高毅以前和他打过几次交道,很不好对付。他永远一副面孔,永远戴着谦虚温和的微笑,永远让你猜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有时候说起话来却又笑里藏刀。鲁迅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记不清了,好像是:手中的笔就是刀。扯远了。高毅这么想着,走进了这栋可用作刀枪的楼。
高毅不得已来这里,是因为孟葳莛每一本小说的封面上都印着:责任编辑:纪徽。因为孟葳莛的亲属至今没有露面,要了解孟葳莛,高毅不得不通过电话和纪徽约好见面时间。
这次,纪徽却意外坦诚,也许是因为孟葳莛的缘故。
“我和孟葳莛打交道很多年了。她是个寡言少语的人,深居简出。她对于自己描写的那个年代,到了如痴如醉的痴迷地步,恨不得,吃的用的住的,都和那个年代一样。她的离去,是我们和读者的巨大损失。”纪徽掏出手帕,抹去眼角的泪水。
“她有没有亲戚?”
“她的母亲是前几年病逝的,父亲是今年去世的。她在这个人世间,就没有其他亲戚了。”
“那么,她还有什么朋友吗?”
纪徽想也不用想,十分肯定地说:“没有。没有知己。她的朋友,只有书。”
“她是不是经常戴一只镶翡翠的银手镯?”
“是的。她总是戴着那只手镯。喜欢戴在左手。她说,这样不影响右手写字。”
“这只手镯有来历吗?”
“听说原来属于她去世的母亲。”
“她曾经在自杀前交给律师一封信。这是复印件。请你看看。”
“是吗?”纪徽打开复印件,仔仔细细看了两遍,样子很迷惑,“你说,这是孟葳莛交给律师的信?”
“是的。有什么不对吗?”
“你看,”纪徽说着,走到一个书架旁,拿出厚厚一叠稿纸,“这是孟葳莛的亲笔书稿。”
高毅接过来一看,也十分惊讶。孟葳莛的字体端正圆润,和那封信截然不同。
“还有,你看看书稿的第三十页。”纪徽说道。高毅翻开看到,里面写道:如果你欺骗了生命……看来,孟葳莛把那封信的内容写到了书稿里。纪徽接着说道:“这是孟葳莛才送来的新作。我们还没有出版。”
“我可不可以借回去看看?”高毅问。
“可以。不过,这是原件,你要借,只能复印。可是,我很忙……”
又来了。才真诚了几分钟。高毅打断纪徽的话说:“复印机在哪里,我去复印。”
离开出版大厦时,高毅深深地吸了几口新鲜空气。难怪纪徽不愿意去复印。那个窄小的复印室里简直不是人待的,四面无窗,空调坏了,空气闭塞,一大股复印机的味道,无法呼吸。两百多页的书稿,全复印完,足以对他构成一起新谋杀。
高毅怀揣着书稿,匆匆走出出版社,拐过一辆小货车,利索地躲到车后。他隐约发现,后面有人跟踪。果然,一个影子探头探脑地站在小货车前面找他。看不到他,就掏出手机。高毅慌忙去掏兜里的手机,可是抱着手稿,影响了速度,他的手机疯鸣起来。那人哗地转过头来,微笑着说:“高科长,咱们又见面了。”
刘琦是在面馆里看见高毅离开警局的。她嗅到了新闻,就立刻抛下小孙,尾随而来。出版社距离警局几站路,坐地铁比开车快。高毅就没有开车,给了刘琦跟踪的机会。
“高科长,本来我是请小孙转告你的。现在既然见面了,我就开门见山好了。我一看见你进出版社的大门,就知道你是来找纪徽。”刘琦说。
“这样的见面方式真是很碰巧。”高毅口气很淡。
“我有一条消息,想和你交换。”刘琦说。
高毅露出一个表情,意思是说说看。刘琦接着说:“我知道孟葳莛的父亲是怎么死的。”
“这和本案有什么关系?”高毅问。
“你们是不是找到一封孟葳莛留给律师的信?”刘琦说。
这个该死的律师,难道他不知道分寸。高毅很不高兴。刘琦说:“这事不是律师告诉我的。而是通过其他渠道。”
“那就是刘畅告诉你的?”高毅说。
刘琦一怔,嘴上没说,可是表情已经证明高毅说中了,“请你放心,高科长,对于那封信,我还暂时不会写进专栏。我是来告诉你,那封信,是孟葳莛父亲遗书的一部分。”
“你怎么知道?”
“我一直都想采访孟葳莛,做过充分的前期调查。那份遗书,也是在调查中发现的。”刘琦说。
“遗书在哪里?”
“高毅,我们朋友一场。你今天一大早就像对犯人一样对我,是不是太过分了?”刘琦有些不高兴了。
“我是公事公办。再说,我和你的交情,不算是很深。”高毅说的是实话。他虽然不讨厌刘琦,对她的人品有些了解,可是和她的交往并不很深。不过,刘琦这个人,高毅认为还可以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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