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夫们站在客栈门口中央,正望着老掌柜的动作,一名衣着跟老掌柜差不多的中年男子朝挑夫们大声吆喝:“你们别愣在这挡了大人的路!”挑夫们赶忙抬起巨大的木箱挪到一边。
接着数名看上去非富即贵的锦衣男子在中年男子带领下,与挑夫们擦身而过走出客栈门外。
客栈老掌柜在楼梯口朝挑夫们喊:“你们跟上来。”挑夫们再次抬起沉重的箱子,跟在老掌柜身后往楼上走。
走在后方的挑夫回头瞄了几眼适才经过的那一行人,待他们身影消失在门外,才感叹地说:“那些老爷肯定是去参加摘花宴。”
老掌柜听了不屑地哼了哼,“就怨你没投到好胎吧,错投富贵人家隔壁——穷鬼的门。刚才走在中间最年轻的那位公子,可是投花标的正主儿之一呢!”
其中最为年轻的挑夫忍不住议论:“我看他鬼鬼祟祟的,就像怀里掖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
“怀里藏了大把的银票才对。”领头挑夫搭腔。
老掌柜一手扶着栏杆,回身对议论中的挑夫们说道:“你们这些卖力气的家伙,别光站着羡慕人家公子哥儿去喝花酒,赶快把活儿干完领了钱,攒起来讨房媳妇才是正途。”
他们一路说着,登上客栈三楼,走到了金字三号房门前。老掌柜掏出钥匙,捣弄了好一会儿还没能把锁打开。或许是听到动静,右手边四号房的房门打开了一条缝,陶姓男子探头出来。“邵掌柜,怎么是你来待客?”
“别提了,那些懒惰小子扔下一堆事务,全跑去隔壁看热闹了。”老掌柜捣鼓着锁,忍不住抱怨起来。
挑夫一边擦汗一边说道:“也难怪他们,外面可热闹了,待会儿这事完了,我也去凑个趣。”
外头隐约飘来歌舞喜乐之声,让老掌柜更烦躁了。他撇了撇嘴,说话的口气充满酸味,“哼,那些懒惰小子还真敢做,把这么大一个客栈丢下给我一个老头子独自照看!”
陶姓男子问:“店里的住客是不是都去看了?”
“就是呢,大概除了客官您其他人都出去了。那唐三娘这次可是下重本钱,除了琴音姑娘的摘花宴,还在阁楼上安排了歌舞助兴呢!惹得过路行人都挤在那里,那些懒小子就是去看那免费的歌舞去了。”
陶姓男子感叹道:“老掌柜真辛苦啊!”
“就是,那些小子太没良心了!”老掌柜感慨地点点头。得到同情,他满腹牢骚好像减去了不少,不禁对陶姓男子产生了一点儿好感。这陶姓男子是名商人,算是店里的老顾客,平常有点儿冷,不太爱搭理人,没想到今天忽然热络起来,话甚至有些多。不过商人大多都是嘴巴上油的多嘴家伙,这么认为的老掌柜也没怎么特别在意陶商人的不寻常,他热络地问陶商人:“陶老板,您怎么不去看热闹?”
“那个……没啥意思。”陶商人心不在焉地道。
“带了娘子不太方便?”
“也不是……”陶商人显然不太想跟老掌柜攀谈下去。
老掌柜忽然想起陶商人刚才跑来柜台问自己娘子的行踪,随口就问道:“陶老板,找着您娘子了吗?”
陶商人一时愕然,含糊地应道:“呃?啊……嗯……”接着急急开口问:“老掌柜怎么也不去看个热闹?”
老掌柜抬头瞅了陶商人一眼,说道:“我要走了,这客栈不就唱空城计了?”
“也是也是。”
“况且我这七老八十的,还怎么好意思去凑那个热闹?”
“哪里的话,老掌柜是老当益壮。”
一旁的挑夫们等得有点儿不耐烦了,领头的忍不住开口催促:“掌柜的,怎么还没好?”
“你们别催我。”已经搞了半天还没能打开锁,心里着急的老掌柜被挑夫们一催促,动作越发笨拙,烦躁低声骂了起来,“都是阿三那小子,要不是上次他那么不小心把钥匙掉地上,也不会让车轮子给压了。瞧,现在都不灵光了。”
“老掌柜,要不我来帮你?”陶商人钻出房门,顺手掩上门。
“怎么好意思烦劳陶老板啊?”老掌柜嘴上虽然这么说着,左手掏出手帕擦着额上急出来的汗,右手却把钥匙递给了陶商人,他已经毫无办法了。
陶商人摆弄了好一会儿,锁终于打开了。
老掌柜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长气,说了两声多谢就忙着指挥那四个挑夫把箱子抬进房里。看着挑夫把东西放妥当,把挑夫打发走,老掌柜再次拜托陶商人帮忙将门锁上,拿了钥匙就离开了。
目送着老掌柜离去的背影,陶商人掏出方巾擦了擦额角,然后飞快地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了门,闩上门。
下午四时十五分,潆香楼门外热闹非凡,围了好几层看热闹的人。
一辆普遍的马车自街角拐进潆香楼所在的长安大街,车夫吆喝着马匹放缓了步伐。最后,马车停在了幸运阁客栈与潆香楼间的小巷口。一名大约三十岁、衣着整齐的男子挑开帘子跳下马车,回身掀起一边布帘,从车厢里取了一张踏脚的木凳搁在地上。
马车里伸出一只养尊处优的男子的手,拨开另一边布帘。接着,手的主人优雅地微弯了腰从车厢里钻了出来。那是名衣着文雅的年轻公子,二十七八岁,身形挺拔,头戴藏青儒巾,身穿浅紫儒服,腰间挂着金玉佩饰,面容俊秀,风度翩翩。下地后,年轻公子左手一展洒金纸扇,动作好不优雅。年轻公子伫立在一旁,等候先行步出马车的男子把垫脚凳子收回车厢中。
“是礼部员外郎陆祁安大人。”围观人群中有认得年轻公子的人,“他果然来摘花了。”
“听说陆二公子是潆香楼的常客,每隔几天就来听琴音姑娘弹琴。”
“对,瞎子都看得出来陆二公子迷上琴音了。”
围观的人们议论纷纷。
“这次潆香楼的老鸨开摘花宴说不好是顺水推舟,让琴音从了陆二公子之举。”
“我看未必,一定是唐三娘那狡猾鸨母想吊吊陆二公子的胃口,好多刮些财物。”
“才不会!”另一个声音语气激动地插入两人的谈话当中,“琴音是唐三娘的亲生女,是妓女的女儿。而陆二公子是靖安侯正妻的次子,又是礼部员外郎,琴音即使是做小妾,怎么看都是高攀了。唐三娘不是傻子,陆二公子肯要琴音,我看唐三娘赔嫁妆也想往他家送。”
“那是陆二公子没打算要琴音了?可是他那样子怎么看都像是迷上了琴音啊。”
“这就难解了。”
有人指着走在陆二公子前面衣着整齐的男子问道:“那个是谁呀?好像挺面善的,是他家的仆人?”那男子正粗鲁地推开拥挤人群,让出一条通道给陆祁安行走。
“才不是,那是陆府的三管家,也是潆香楼的老主顾。说是三管家,却是陆府里主子以下的掌权人物,还是侯爷的内侄。”
在嘈杂的议论声中,陆二公子一行越过重重人群,走到潆香楼大门前。
一名褐衣龟奴咧嘴而笑上前迎接,“陆二公子,您来晚了。”
陆祁安优雅地轻摇着洒金纸扇,低声问龟奴:“来的人可多?”
“多着呢!”
陆祁安听了不禁眉头轻蹙。
“不过公子您放心,除了窦大人家的公子,没有谁能跟您平起平坐。今天来的人都是凑个热闹,这标呀,肯定是您的囊中之物。”
听了龟奴谄媚的话,陆祁安才稍稍舒展开眉心,“不是还有一家风头人物吗?”
龟奴摇了摇头,“没怎么听说,估计是三娘故弄玄虚吧,一直都不晓得是什么贵客,要真有这么个人物,遮遮掩掩的也不见得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
“说的也是。”陆祁安含笑点头。
“让开!让开!”一声声蛮横吆喝引来人群的一阵骚动,两队家丁模样的壮汉把密密匝匝的人群硬是从中分开,让出一条宽阔的通道。通道尽头,两顶华丽的大轿子各由八人抬着缓缓移近。
来的到底是什么嚣张人物?陆祁安手中的扇不禁摇得有些急。
大轿在门前停下,壮汉们齐齐面向外面包围着轿子,仆从模样的两名少年急忙上前掀开轿帘。
“赵禹……赵大人。”见到前方轿子里出来的人,陆祁安的脸色不禁沉了下去。
来人闻声抬头,“哦?原来是陆大人,你也来摘花宴?”说话的青年头戴凤翅幞头,身穿圆领绣金襕衫,端正的面容上尽是笑意,正是当朝宰相的第三子——赵禹启,官居羽林军校尉。
神秘人物原来是这家伙!
陆祁安心里暗暗有些不安,自己虽是靖安侯的次子,但父亲只是空有爵位而在朝中毫无权势。对方之父却大不相同,是朝中手握大权的宰相。再加上自己的官位比对方低了一等,诸多方面比较下,自己是落在了下风,但不安归不安,表面上还是波澜不兴。陆祁安拱手回应道:“赵大人今天也这么好雅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