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
鄂秋寒静静端坐在书桌侧,脸孔微斜向上,一双眼睛瞪得滚圆,血迹从他七窍里流了出来,死亡早已经夺走了他的生命,而红色的飘摇终于还是占据了他最后的一瞥。
“啊——”小杏放声尖叫,直到自己叫得昏了过去,噩梦里,她尤记得,老堂主睁开的双眸似抬高了盯着自己。
“不!”小杏再一次从噩梦中醒来,此时,已经是春堂之主鄂秋寒惨死后的第五天。
小杏心有余悸地爬起来,同屋的婢女们还都在熟睡,外面的影子投射来枫树的轮廓,小杏推门走了出来,沿着那条陪伴老堂主走过多次的小路,来到了春堂东郊的那片枫林。小杏紧了紧白色布衣,身体瑟抖,不胜这寒夜的风。
有摇曳的灯光从枫林里射出来,那是一间荒废许久的鼎堂,在有多年成药经验的家族里,总会有这些鼎堂盛放失败了的丹药,从中找取出纰漏。本来这枫林中的鼎堂在春堂里延续使用了一百多年,直到十年前忽而就被鄂秋寒荒废,还从此用木条虚封了门路,禁止一切春堂人进入。
这座荒废的鼎堂无异于春堂中的禁地,现在是谁在老堂主尸骨未寒之时就违背了他的命令,进入到了禁地里?小杏只是一个谁都不敢招惹的婢女,但如果不是老堂主五年前的救命之恩,她恐怕早就饿死荒野了,小杏抿着嘴,她决定找出躲在鼎堂里的人。
“大哥,你想清楚,爹身体硬朗,而且随身都带着保命丹药,能是谁在春堂之内杀害了爹?爹能被杀,下一个或许就是我,或者就是你啊!”一张脸色有些女气娇白的男子锁着眉。
“二弟,爹已经死了,你还要胡乱猜疑自己人吗?爹的死兴许跟外面的人有关,春堂两百年不可谓没有敌人,难道不是这些人吗?”对面男子浓眉大眼,一双眸子里精光闪烁,更多时候他眸子里凝着一抹病色。
小杏借着火光已经认出了鼎堂里的两人,脸色娇白的男子正是春堂二公子鄂释然,而浓眉大眼的男子是大公子鄂长乐。
“大哥,你太单纯了。”鄂释然眼珠子一转,娇白的脸皮皱了皱,“今晚上,我约大哥出来,只是想告诉大哥一句话。”
“什么话?”
“我亲眼看见了爹死之前最后一个离开妙秋阁的人。大哥,你可想知道他是谁?”鄂释然目光犀利。
“谁?”
“你的三弟,鄂晚枫!”鄂释然吐出鄂晚枫三个字,像是咬着一块骨头恨不得说出三个字就将骨头咬得稀碎。
“三弟?”鄂长乐摇头,“二弟,你说得太过了,别人有可能杀害爹,唯独三弟没理由去谋害爹,要知道,爹平日里最爱的儿子就是老三啊!”
鄂释然笑了笑:“大哥果然忠厚,我方才只是说看到了三弟最后一个从妙秋阁中走出来,只是大哥,你就只知道爹疼惜老三,你可知晓,暗地里,老三跟爹争吵了多少次!”
鄂释然还没来得及细说,一阵大风吹过鼎堂外,二公子瞅见了一个人的影子随着夜风支离破碎。
“哪个?”鄂释然追出来时,只有摇晃的树影,怒放的秋红。
小杏惊魂未定,方才险些被二公子识破,但此时,她幽幽抬起头,俏目里流露着少女才有的仰慕神情。她望着一个人,这个人随意坐在枫树下的阴影里,目光远眺,俊美非凡的脸上挂着玩世不恭的笑容。
小杏压低了声音,用几乎连自己都听不见的声音说:“谢谢晚枫少爷……”
这个少年,这个玩世不恭的男子正是这大片春堂的三公子——鄂晚枫。
鄂晚枫摸了摸自己的鬓角,笑了:“小杏,听说你喜欢跟着爹来看枫树。可知道,这枫树究竟美在哪里吗?”
小杏迷茫地摇摇头,望着眼前的少年,心中憧憬的那个人的身影。鄂晚秋扬起头,大片的红叶映入他的眼瞳里,他喃喃地说:“最美的是它的孤单!”夜尽了,秋来了。
第二章 迟迟暮色故人归
古道旁,夕阳下,断肠的人在喝茶,这是宁江外的重岭古道,它的尽头连着大世王朝的心脏——圣城。宁江就位于古道中段,古道侧竖着一面高旗,旗上写:叶云茶寮。两个风尘仆仆的男子坐在茶寮一角,稍微年轻点的男子不时东张西望,完全忽略了眼前的茶水,而另一个男子则守着茶杯,茶雾升起三遍,一口气饮尽。“捕头,你这样喝跟喝酒一样。”年轻男子说。“呵,吴闻。宁江外山盛产雾茶,这种茶珍贵就珍贵在茶雾三过后入口的感觉乃当世第一,因此,喝这茶跟喝酒一般要一口喝完。”
“但好茶这样喝,咱们可消受不起啊。”吴闻掏了掏口袋,示意盘缠所剩不多。吴闻口里的捕头正是大世王朝被称作第四神捕的离州捕头——黎斯。黎斯摇摇头,捏了捏鼻子说:“好茶跟好酒一般无二的另一地方就是,好酒一般不用自己掏钱买,而好茶也是这样。”
“不用自己掏钱买,难道还会有冤大头来给咱们付钱?”吴闻咧嘴笑笑,但他的笑容刚露出来,又收敛起来。茶寮外已经走进来了一个人,微笑着说:“冤大头来了。”冤大头果然豪爽,坐下先扔了一块整银子在桌子上,叶云茶寮的老板当然叫叶云,他眯着一双眼睛,赔笑脸说:“三位爷,还想要点什么?”
“你说呢?有人请客,偌还只是喝茶,那真是对不起爹娘生出的这张嘴,我要两斤熟牛肉,一壶上好的雾山陈酿。”
黎斯连上吴闻的那份,一个人吃掉了四盘子熟牛,外加两壶最醇香的雾山酿,这才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冤大头始终看着黎斯,这时才说:“黎捕头,久违。”
“呵,这就是你让我狂宰一顿后说出的第一句话?”黎斯微笑,“刘海老弟。”
冤大头也笑了:“一别七年,当时我还只是跟随在神捕凌天舞身边的一名小捕快,没想到你依然能记得我。”
“因为当时也有个冤大头请我喝了酒,还请教我如何当一名出色的捕快。”黎斯笑容里透露着几分回忆,“欣慰的是,当年的青涩小捕快已然成了一方捕头,哈,不枉费当年的彻夜长谈。”
冤大头正是宁江紫衣捕头刘海,刘海笑了:“当我记得你当时只跟我说了几句话,然后就喝了一整晚的酒。”
黎斯摇摇头:“大错特错,人清醒的时候说的多半是虚假之言,唯独醉后,才敢真说。”
“请!”刘海站起身,“宁江父母官正在等候黎捕头。”
宁江府地界不大,黎斯见到了老迈的岑寅,岑寅望着黎斯的眼神像是看到了十七八岁的亲生闺女。岑寅前几天接到了上府传下的死令,春堂式微,但朝中仍然有人挂念,所以鄂秋寒之死必须水落石出,就在岑寅和刘海一筹莫展之时,却来了黎斯,怎说只是一个亲字了得?
黎斯推辞了岑寅的席宴,拉着刘海出了宁江府。
“怎么不吃了再出来,岑寅大人对你很器重呢!”刘海站在府衙门外,阳光流散在他古铜色的肌肤上,威严神肃。
“我这人浪迹天涯惯了,虽挂着官职,但就是不喜欢在衙门里吃饭,比之,我更愿意在只有死人的更笼里吃饭。”黎斯开着玩笑,“所以,我想换个地方去蹭顿饭。”
紫红蛋汤、新萝翡翠冰、银耳鱼……虽然都是清淡的小点,黎斯依然吃得津津有味,再吃一口,黎斯的眼睛对上了厅堂中间的题字——守神堂。
春堂中叫得着的人物都在守神堂中,等着黎斯吃完。鄂长乐闭目不语,鄂释然饶有兴趣地盯着黎斯,鄂晚枫则望着窗外,剩下的几个白发老者都是春堂上代遗留下的掌堂人,他们互相对望,对这个黎捕头的行径大为不悦。
“黎捕头,你吃完了吗?”刘海实在脸上有些受不住了,尤其是在堂人都将疑惑的目光贴在了他脸上的时候。黎斯终于放下了碗筷,擦了擦嘴说:“差不多了。”
“呵,这年头难道官府已经管不起捕头吃饭了?怎么看着这位捕头像是半月没入粮一样?”鄂释然打趣说。
黎斯摇了摇头:“这位二公子是吧,你说的不对,不是衙门不管饭了,而是这年头无缘无故的死人太多,让我们这些捕快坐下,拿起筷子,吃顿安稳饭的工夫也没有了。”
鄂释然干笑两声。“刘捕头,家父疑案不知可有所进展?自从家父猝亡后,春堂上下始终期盼着将这万恶的凶手千刀万剐。”说话的是大公子鄂长乐。“这个,暂时没有突破。”刘海汗颜,他始终找不到疑点,鄂秋寒就如同是被一双看不见的手活生生地剥体夺走了性命一样。鄂长乐沉吟:“不知刘捕头可留意过一人?”
“谁?”刘海立即集中了精神。“宁江邢大万。”刘海闻言,若有所思地点头,这个邢大万他自是知晓,也出自宁江医药世家,宁江各类传闻中,就有邢家同春堂之间百年的过往积怨,但具体如何,这个刘海却无从得知。邢大万他早就找过,但鄂秋寒死亡之时,他正率领着医队在圣城给一位王爷医治顽疾,从时间上来说,虽然邢大万有作案动机,但没有作案条件。
“呼啦!”一人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不说一句就往外面走,刘海发现此人正是春堂三公子鄂晚枫。“晚枫,刘捕头还在此,你去哪?”鄂晚枫淡淡地说:“有大哥、二哥在这里足够了,我没兴趣陪着酒囊饭袋戏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