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贵坚持不喝酒,不是他不能喝,而是对胡刚心怀芥蒂,男人通常用这种方式表示距离。胡刚对此却并不在乎,只管和小雪频频碰杯,然后他俩相视一笑,将杯沿凑到唇边慢慢品尝。
胡柳似乎也有些被冷落的感觉,便将身子转向皮贵,和他聊起天来。她说:『皮医生,你们搞整形美容的,很忙吧?』皮贵点头。她又说:『做眼皮、做鼻梁、隆乳和抽腹脂什么的,你都做吗?』皮贵说:『当然都做,现在有这些需求的女士越来越多。』
这时小雪插话过来问道:『你们在聊些什么呢?』显然,她现在才意识到皮贵一直没有喝酒,而且与胡柳说话也是无精打采的。胡柳转头对小雪说:『我们聊整形美容呢。』胡刚说:『皮贵同学干的可是一份好职业啊。』他又强调『同学』,皮贵想反击他,可叫他只能是『胡刚』或『博士』,而这都抬举了他。皮贵突然想起了『假洋鬼子』这个称呼,可是他没敢叫出口,不过心里想到这称呼,也觉得解了点气。气一顺,灵感也来了,皮贵说:『我这职业,一般啊,哪比得你在美国做教书匠。』胡刚愣了一下,『哦哦』两声后,竟一时找不出话来应答。小雪已感觉到气氛不对,立即站起来给皮贵斟上一杯酒说:『皮贵,今晚大家难得相聚,我敬你一杯。』皮贵端起杯来一饮而尽,这酒真香,因为是小雪给他斟上的。他看着小雪发亮的眼睛,心里真为她高兴。这样,他对胡刚的气也消了,不管怎样,今晚的聚会让小雪很开心,这就够了。
这时,胡刚对胡柳说:『妹妹,已经有些晚了,你开车送皮医生回去吧。』他这次没叫『皮贵』或者『同学』,看来他也知道客气了。不过这话还是让皮贵大感意外:『怎么,我们不一起走吗?』胡刚说:『我们还要小坐一会儿。』皮贵正想说那我也再坐一会儿,没想到小雪站起来对他说道:『皮贵,你就先走吧,你明天还要上班,早点休息。』皮贵一听这话,委屈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不过小雪的话他还是要听的,便点头称是。和胡柳一起走出酒吧后他又想到,也许小雪真是怕他太累,要他早点休息。
胡柳带着他,穿过暗黑的林间小道和草坪,向停车场走去。到了车边,胡柳并不打开车门,而是回过身,望着不远处闪闪烁烁的灯火,好像在想什么。突然,她转头对皮贵说:『知道吗?今晚我们要住在这山庄了。』皮贵吃惊地问:『你们三人?』她说:『是的,胡刚和小雪都说这里环境好,舍不得离开了。』
皮贵心里的滋味一下子无法言说。只是,这对兄妹看来确是好人,只要小雪安全,她要怎样做皮贵都只能依她了。
胡柳又在车边站了一会儿,然后才打开车门坐了进去。皮贵坐在副驾驶位置,可是胡柳并不开动汽车,她问道:『腹部抽脂,有危险吗?』
『没有,很安全的小手术。』皮贵说。
『我的工作,走动很少,出门又是开车,腹部的脂肪就多了,跳操减肥也没有用,你帮我看看,我这腹部适不适合抽脂。』
皮贵一下又紧张起来,这女孩真要来找他做手术怎么办?正在发愣,只听胡柳说了声『你出来』,她自己便先下了车。下车后,胡柳打开了后座的车门,然后双脚搭在车外,一下躺到后座上。她将连衣裙撩了起来,露出了整个腹部。她说:『你给我看看,适不适合抽脂?』
皮贵怔住了,感到血往头上涌。在沉寂无人的停车场上,昏暗的光线中浮现着女人白花花的腹部和大腿,小腹下面紧绷着一条狭小的内裤。
皮贵站在车外呆若木鸡。他的工作,使他对人体——包括女人的身体都不陌生,但鲜活的女人身体,他从未见过。他双腿颤动,身体有种要飘起来的感觉。
胡柳的声音又从车里传出,声音很轻很轻,像耳语一样:『你,看看……』
皮贵完全慌乱了,他脱口而出道:『你、你适合做手术,我们走吧。』
胡柳从后座上起身,站到车外恼怒地说:『走?没法走了,车坏了。』说完这话,她便打开车头的引擎盖,在里面拨弄了一会儿,然后对皮贵说,『走,我们都去山庄住下。』
皮贵大喜,尽管他弄不明白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胡刚看见皮贵回来,很是惊讶。胡柳说:『车坏了,这里太偏僻又没出租车。况且,皮医生说明天上午不是他值班,在这里住一宿也不耽误什么事。』
皮贵也点头称是,心里很感激胡柳让他留下。小雪很关切地问他道:『真不影响你明早上班吗?那好,就住下吧,这里又安静空气又好。』
这山庄的酒店很高级,长长的走廊上铺着厚厚的地毯,两边是房间,但没人开门进出时,整座酒店像是无人一般寂静。他们开了四个房间,皮贵看着其他三人都分别进房后,才进屋关上房门。他首先在很有弹性的大床上躺了一下,然后跳起来东看看西看看,包括卫生间的浴缸和抽水马桶,都显得高级。他还在镜子前照了一下自己,脸比较瘦,但眼睛显得很大,有神。他对着镜子笑了一下,然后回到房间半躺到床上。
刚才,从酒吧那边到住宿楼来,看着走在前面的小雪,他第一次认真打量她的穿着,并为之怦然心动。她穿着一条无袖的方格连衣裙,她每走一步,那裙子就拂动着,这情景让他全身都燥热起来。在这之前,小雪对他的印象只是一双水灵晶亮的眼睛和美丽的面容。而现在,罩在小雪身上的那条裙子是如此生动,他甚至闻到了一种类似花香的气息。尽管这山庄里就种着不少花,但他固执地认为那气息是从小雪的身上散发出来的。
皮贵跳下床,轻轻地开了房门。走廊上无声无息,只有柔和的灯光打在地毯上。他来到小雪的房门前,站在那里,使劲地吸着鼻子,他又闻到了那种花香。正在这时,另一道房门开了,走出一个满脸惨白的女人来。皮贵惊得差点叫出声来,只听那女人说道:『别怕,我在做面膜呢。』是胡柳的声音,皮贵松了一口气,可是对着这张脸,他还是不敢直视。
胡柳对皮贵为何站在小雪的门前好像并不在意。她走过来便敲小雪的房门,同时叫道:『小雪,是我。』小雪开了门,皮贵在一瞬间看见小雪穿着一件露着肚脐的短衫。他一闪身站向墙边,在胡柳进去的同时,他已溜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这一夜,皮贵没有一点睡意。他先在放满温水的浴缸里躺了很久,为自己身体的躁动和胡乱的想象感到愉悦、慌乱,并觉得有一点隐秘的可耻。这之后,他躺在床上,耳朵却一直听着外面的动静。他不知道他想听到什么。半夜过后,他似乎迷糊了一下,鼻子里又闻到了那异样的花香。他睁开眼,又梦游似的出了房门。走廊上的灯光已关闭了一些,显得很幽暗。他走到小雪的门前,那使人迷醉的气息他还是感觉到了。他心满意足地站在那里,享受着这夜半的美好时光。突然,他听见了小雪的叫声,『啊——啊——』那声音非常吓人,像是有人扼住她咽喉似的。
皮贵什么也顾不得了,他急促地敲门,并叫道:『小雪!小雪!』很快,里面有含混的声音问道:『谁呀?』皮贵说是我,里面的声音说你等等。又隔了一会儿,小雪开了房门,她已穿上了那件连衣裙。皮贵冲了进去,环视了一下房间,又往卫生间看了一眼,然后才问:『我听见你惨叫,出什么事了?』小雪说:『我做梦了,梦见一个医生用压舌板检查我的喉咙。』皮贵松了一口气说:『哦,是这样,没事就好。』
皮贵走了出来,小雪关上房门后,他仍站在门外。很快,他听见屋里传出低低的哭声。他叹了一口气,心里升起深深的忧虑。
2
小雪回到家后就病倒了。一场闪电般绚丽的爱情,使她像枯掉的植物一样刚刚泛绿,在爸爸死后就遭遇的那个噩梦又袭击了她。她意识到也许是冥冥之中的命运在提醒她,这个时候不适合谈情说爱。她半躺在床上,看见仍放在床头柜上的压舌板,这个莫名其妙出现在她屋里的东西,让她在惧怕中百思不得其解。
胡刚来电话了,约她去游泳,她在犹豫中咬咬牙拒绝了,说她身体不舒服。胡刚说你住哪里,我来看你,她说不用了。一天过后,胡刚再来电话,说第二天要回美国去了,今天无论如何得见上一面。小雪差点要崩溃了,心里想的是问他在哪里见面,可脱口而出的话却是:『实在抱歉,家里有点急事,今天我没时间出来了。』
这之后,电话就再没响过。一天过去了,又一天过去了,胡刚已经与她远隔重洋。她在房间里哭,魏阿姨在客厅里叹气,没有爸爸的孩子真够可怜的。
这时,电话响了,小雪飞快地冲出来,拿起电话急促地『喂』了一声。是胡柳打来的电话,她说她哥哥已到美国,要她打电话来转达一下问候。小雪鼻子一酸,强忍住眼泪说:『我、我挺好的。』胡柳说:『那就好。你如果觉得闷的话,可以来找我玩。』小雪『嗯』了一声。胡柳又说:『我这几天正休假,我觉得森林山庄挺不错的,要不,我们去那儿走走?』小雪说:『那、那地方还是狭小了些,没有灵慧山好。』胡柳立即说:『行啊,那我们去灵慧山。你住哪里?如果方便的话,我现在就开车来接你。』小雪犹豫起来,她怎么就说出愿意去灵慧山呢?也许,初次发生爱情的地方有着神秘的牵引力,她意识中并不清楚,只是张口就说到了那地方。去吧,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她对胡柳说:『我家的具体位置不好找,我在电信大楼下面等你吧。』电信大楼在市委大院附近,小雪走过去只需十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