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贵也该走了。燕娜拿出钱夹来,她说过要给皮贵双倍的工钱。皮贵不要,说表弟怎能收表姐的钱呢?燕娜笑了,说你还当真了。皮贵便说多做几次卫生后一起给吧,燕娜说也行,不过不只是做卫生,有这种事情的时候我还叫你。她要了皮贵的手机号,说有需要时给他发短信。
皮贵回到殡仪馆,秃主任一看见他便大为恼火,说怎么也找不着他,还有工作等着他做呢。皮贵从下午起就关了手机,就是怕接秃主任的电话时露了馅。现在看着秃主任冒火的样子,他也不解释,只是说,有工作,我加班做不就行了。
秃主任的语气这才缓和过来。他说:『有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在灵慧山停车场旁边的树林里吊死了,家属急着要求给死人整容。』
吊死或怎么死,皮贵见惯不惊。他正要往停放尸体的整容间去,秃主任又补充道:『这个女人,据说与已毙掉的副市长有关系。』
皮贵心里震动了一下,但没表示惊讶,便往整容间走去。
这个女人躺在停尸台上,面色乌黑,瞪着眼张着嘴,颈部有很深的勒痕。皮贵开始用两条热毛巾交替着热敷她的面部,得让她僵硬的肌肉先松软下来,才可能用按摩恢复她的面容。
这天直到半夜后皮贵才做完他的工作。他躺在床上难以入眠。一天前,他给小雪打过电话,想告诉她将去燕娜那里的事,但小雪不在家,现在又出了这女人上吊的事,他想,明天无论如何得联系上小雪,让她知道这些新发生的事。
2
小雪对第二次去灵慧寺感到非常后悔。不然,皮贵打电话来说起上吊女人的事,她就会无动于衷。那女人的情况毕竟是早已公开的事,现在无非是有了个结果而已。但是,小雪却在这女人生命的最后时刻见过她,听到这死讯时,难免会感到毛骨悚然。
小雪决定闭门不出。一切都是因为一个男人不合时宜地进入了她的情感,才使得她神思恍惚地东游西荡。现在,这个男人已经走了,并且连电话也没再来一个,她也不用想在他妹妹那里找到什么寄托。
皮贵所做的事让她担心。她既怕他查不到真相,又怕他查明真相。有人要害她已是确定的事,尽管她弄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但是,皮贵一旦将真相查明,她怕有更加骇人的事让她难以承受。
闭门不出,小雪也不想上网,因为网上关于她爸爸的事余波未了,小雪一看到便心里发颤。无事可做,小雪于是不分时间地睡觉。但越睡心里越慌,便起来打扫卫生。魏阿姨让她歇着,说卫生都打扫过了,但她坚持再做。她觉得做点体力活心里能轻松些。
小雪从客厅打扫到父母的卧室时,看着空寂的房间,不觉感到鼻子发酸。虽然他爸爸生前就很少在这房间里住——在小雪的记忆里,爸爸总是很忙,开会、出差、接待上级部门或其他地方的官员。他偶尔回家,全家人就像过节似的。有一年中秋,爸爸说好要回家过节的,可等到天黑也不见人影。妈妈给他打电话,他说临时有事回不来了。那天晚上,小雪和妈妈、魏阿姨还有一只猫围在桌旁吃月饼。那只猫,妈妈叫它『乖乖』,在小雪读高二时跑丢了,妈妈为此还哭了一场。
看着父母的房间,小雪黯然神伤。现在才知道,爸爸不回家是因为外面有女人,有房子。这些房子现在已被全部没收了,仅剩市委大院这套宿舍,这是小雪和她妈妈的家,一个再也没有父亲的家。小雪突然难以自制地痛哭起来。魏阿姨出现在房门后,站了一下,叹了口气又走开了。这些日子,小雪的哭已是常事,魏阿姨以为人生总是会有很多眼泪要流,眼泪流够了,人也就放下了。
就这样,过了大约半个时辰,小雪才从父母的房间里出来。她问魏阿姨:『浴室里的屋顶有点漏水,怎么回事?』
魏阿姨说:『是楼上那家漏下来的,已有好几天了,我不知道该不该上楼去告诉他们。幸好漏得很小,我用桶接在那里,好几天了还不到半桶水。』
楼上住着的是市政府的一位主任,但也很少见到他。他的老婆姓丁,小雪叫她丁阿姨。前几天,小雪在大院曾看见她远远地走来,那女人也许是看见了小雪吧,立即转身从岔道走开了。其实,即使她对面走来,小雪也只会埋头而过,不会和她说话的。院里的人都刻意地避开某种人和事,尽管心里很苦,但小雪也能理解。
小雪对魏阿姨说:『那就别上楼去讲什么了,就这样用桶盛着漏水也没什么。』
这时,电话响了,小雪听见舅舅的声音便哭了。不过她很快便止住了伤心,专心地听着舅舅说话。放下电话后,她对魏阿姨说:『舅舅要我去医院,将妈妈以前的病历复印一套,因为办保外就医需要这些东西。现在去医院太晚了,我先去商店买部手机,舅舅说这样才方便联系。明儿一早我就去医院。』
小雪出门时,魏阿姨说:『晚饭我都做好了,你买了手机赶快回来。』
小雪说:『好的。』
小雪埋着头走出了大院。离家不远就有一座大型商厦,卖手机的专柜在五楼。为了尽量避免遇见熟人,小雪没走自动扶梯,而是乘电梯直接上去。买好手机后,她又乘电梯下来。电梯间里人很多。她稍一走神,从电梯间里出来时,发觉已到商厦的负一层。这里是地下停车场,光线很暗。电梯门已在身后关上,要等它再次下来得费不少时间。小雪摇了摇头,沿着墙边走,寻找步行楼梯的出入口。
地下停车场都像幽暗的迷宫,汽车和大柱子的重重投影让人觉得很孤寂。就在小雪刚远远望见楼梯出入口的时候,从侧面突然跑出一个人来,是胡柳!她气喘吁吁的,很紧张的样子。小雪惊讶地问:『你怎么了?』她拉起小雪的手说:『快走,到外面再讲。』
正说话间,近旁的车后突然闪出一个男人。胡柳惊叫一声转身欲逃,身后已有两个男人断了后路,这两个男人手上拿着卷成筒状的报纸,闪亮的刀尖已经从纸筒中露了出来。其中一个男人对胡柳低声喝道:『别动,不然要你死!』另一个男人说:『没想到,还有一个同伙在接应她。』
小雪吓坏了,刚要大喊『救命』,一个男人已用手臂扼住了她的脖子,同时低声喝道:『乖乖地跟我们走,你敢叫一声就没命了!』
小雪和胡柳被推上一辆越野车。汽车驶出商厦,经过林荫街路口的时候,小雪想到魏阿姨已在等她吃晚饭,不禁绝望地流泪,她不知道突然降临的横祸究竟是怎么回事。胡柳被推上车时只是不停地说:『我是来购物的,你们弄错人了,弄错人了!』一个男人说:『住口!弄错没有等一会儿就清楚了。』
汽车出城后,小雪和胡柳的手被反绑住,眼睛也被蒙上了黑布。小雪闻到了烟味,显然,这伙人已轻松下来,开始抽烟了。车窗外有呼呼的风声,表明车开得很快。后来,车颠簸起来,显然是行驶在农村偏僻的土路上。小雪竭力不让自己晕过去,她在心里计算着时间,这样至少可以判断自己被带到了离城多远的地方。
一个多小时后,车停住了,她们被带下了车。当眼上的黑布被取下的时候,小雪发现她和胡柳已被关在一间简陋的小屋里。她俩被指令各自坐在一张木椅上,手被反绑在椅背后面。
小雪害怕得双腿发抖。昏暗的灯光下,她看清了这三个男人都很年轻,两个二十多岁,一个三十多岁。这三人面目凶恶,她知道自己落入坏人的手中了。她哀求道:『你们放了我吧,我什么也没做,你们误会了。』
然而,没人理会她的哀求。这伙人正在检查胡柳的手提包。他们将包里的东西一件件掏出来放在小桌上。小雪想,他们在找钱和银行卡吧。但小雪很快感到了异样,这伙人对胡柳的钱包似乎并没有多大兴趣,而是将胡柳的手机拿在手中拨弄着。很快,一个男人走到胡柳面前,将手机屏幕对着她的眼睛说:『看看,这是什么?我们没弄错人吧。』胡柳不说话,脸色苍白地埋下了头。那个男人又将手机拿到小雪面前说:『你的同伙干的好事,你也看看,免得你再说这是误会了。』
手机屏幕上是一幅照片,看得出是在商厦的珠宝柜台前拍摄的。画面上是一对正在购物的男女,男的五十多岁,较胖,很有身份的样子,女的二十多岁,很漂亮。照片上的男人正笑眯眯地看着正在试戴翡翠玉镯的女子。小雪知道,那种玉镯的价格至少要在五十万元以上。
小雪看着这照片,对那个男人说:『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我是来商厦买手机,凑巧遇见她的。你们不信就看看我的提包里,新买的手机和发票都在里面。』
另一个男人于是检查小雪的提包,并把购买手机的发票拿到灯下去细看。那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不耐烦地说:『先别管这个妞了,把事情搞清楚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