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贵不说找小胖娃究竟是什么事,谢老头也不多问,他只是拿起一瓶酒乐滋滋地看了看说:『你在这儿坐一会儿,我去买点熟菜回来,咱们喝着酒,慢慢消磨时间。』
皮贵问到哪儿买菜,谢老头说这侧门外面便是上山的必经之地,有好几家开餐馆的。
谢老头走后,皮贵望着小院的门外发呆。通向这里的是一条狭长的林荫道,有潮气和腐叶的气息。院内的侧面是谢老头的住处,正面是停尸间,门口修成斜坡,便于手推车进出。他想着刚才在草坪上看见的那些表情呆滞的病人,是什么人想把小雪送到这里来呢?想到这里,他感到有些害怕。他还从没害怕过什么,小雪的处境却让他背上发冷。不过,他的嘴角很快挂上了冷笑,狗杂种们,有我皮贵在,你们别想伤害小雪一根毫毛。
正在这时,一辆手推车从林荫道上过来了,盖着尸体的白被单外露出一双直挺挺的脚。皮贵站起身,走过去打开了停尸房的门。推车的男护士已经将车停在小院里,站在那里不动,因为剩下的事本该谢老头来做。皮贵说:『谢老头出去买东西了,我来把车推进去吧。』男护士说:『你,你是什么人?』皮贵一边说是谢老头的朋友,一边将车熟练地推进房去。男护士很是惊讶,一直到推着空车离开这里时,还回头望了皮贵一眼,脸上的表情仿佛活见鬼一样。
不一会儿,谢老头买了下酒菜回来了,两人便开始喝酒。谢老头是爱酒之人,六十多岁了身体还硬朗得很,他说这是因为每天都喝几杯酒的缘故。酒过三巡,谢老头又问起皮贵为何要找小胖娃的事,皮贵说:『这事很重大,你什么都不知道最好。还有,等小胖娃来了这里以后,你就进你屋里去休息,不管我和他发生了什么,你都不要出来,这样,这事就与你无关了。下来后他问起你我是谁,你就说是死人的家属,姓甚名谁也不知道。』
谢老头听得有点紧张。皮贵又说:『别怕,我只是问他一点事儿,他讲完了我就走。』
喝酒期间,谢老头去药房找过小胖娃两次,都说进城还没回来。一直到天已黑尽,谢老头才将小胖娃带来。进了小院后,谢老头说了声『你们谈吧』便进小屋去了。皮贵看着这个个子不高、身体微胖的小伙子,伸手对他说道:『咱们坐下谈吧。』小胖娃并不坐,满脸疑惑地说:『你是什么人?找我干啥?』皮贵仍然说:『坐下谈,坐下谈。』
坐下后,皮贵慢慢地说:『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一个正常的女孩,会被人送到这里来,要你帮忙办入院手续,我想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小胖娃瞪大了眼睛说:『你说什么呀?正常的人要住院?没人和我谈过这事。』
皮贵直视着他说:『也许,具体来办这事的人已经死了,但这之前一定有人已给你打过招呼,并且接下来还会有人来办这事,对不对?』
小胖娃霍地站起来,激愤地说:『你这人喝醉了是不是,尽说胡话,我走了!』
皮贵也猛地站了起来,一把抓住正欲转身离去的小胖娃说:『别走,到这边来,我给你看样东西你就明白了。』
小胖娃还没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已被皮贵连拉带推地带进了停尸房。皮贵『砰』一声关上门,站在门后的他已经亮出了一把短刀。
『看见没有,这把刀可以让你死,你会和你旁边的那些尸体一样。当然,你要是老实回答我的问题,就可以马上平安离开这里。』
昏黄的灯光下,小胖娃的脸已惊骇得变了形。搏斗或夺门而逃看来都没有好结果,他颤抖着声音说:『你说的事,我真的还不知道。只是我姐给我来过电话,说是有人要住院让我协助,但至今没人来找过我。』
『要来住院的人叫什么名字?』皮贵逼问道。
『我真的不知道。』小胖娃哀叫道,『我问过我姐,她说她也不知道要来住院的是什么人。我姐在电视台工作,有很多社交关系,我想这是帮别人的忙吧。』
皮贵沉吟了一下,突然将手中的刀子一晃,厉声喝道:『你还敢糊弄我!你要知道,为这件事,我可是一个不要命的人,你今天要不说实话就死定了!』
皮贵的声音在停尸房狭小的空间里产生了回音,昏黄的灯光中他的脸上半明半暗。小胖娃从没见过这种阵势,竟一下子跪了下去。『我没说假话啊!』他哀求道,『你放了我吧,我发誓我说的都是实话。』
皮贵想了想,说:『你说的是不是实话,要以后的事实来证明。我今天放了你,对今晚的事你不得声张,否则我仍然要对不起你。』
小胖娃连声说:『不声张,不声张。』
小胖娃走后,谢老头从小屋里出来,一脸惊骇地问皮贵:『小胖娃什么事得罪你了?我听你吼得像要拼命似的。』
皮贵说:『我不是对你说过了?这事别过问,也别对人提起。好了,我也该走了。』
外面已是一片暗黑,谢老头也不挽留他,催促说:『走吧走吧,进城的公交车是没有了,但你从侧门出去,在那几家餐馆门前有搭客进城的摩托车。』
皮贵刚走出几步,又听见谢老头在后面说:『要是摩托车要价太高,你就回来,十点钟有殡仪馆的车来这里,你可以搭那车回去。』
皮贵回头应了一声,便沿着太平间外面的小道走出了医院的侧门,抬头一望,公路对面的几家餐馆灯火辉煌。这是上灵慧山的必经之道,看来上下山的游客已带活了这里的生意。
皮贵正要跨过公路去,突见一辆黑色轿车从山上飞奔而下,稳稳地停在一家餐馆门前。从车上出来三个人,两女一男。餐馆门前的灯光很亮,皮贵的心突然猛跳起来,他看见了小雪。自从他高一退学后,已经五年多没见过小雪了,可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尽管她已经有了很大变化,但她仍然是曾经坐在教室前排的那个女生,这个女生让他一辈子魂牵梦绕却可望而不可即。
皮贵做梦似的望着对面,看见那三个人进了餐馆。他理了理头发和衣领,便跨过公路来到餐馆门前。这是一栋很有风情的木楼,楼下是厨房和卫生间,就餐在楼上,有一道很古朴的木楼梯通向上面。一个小丫头似的女服务员热情地招呼他,并领着他上了楼。楼上很冷清,只有刚来的那三个人坐在靠窗的位置。皮贵选了墙角的位置坐下,在这里可以很方便地看见那三个人的一举一动。皮贵随便点了两个菜,为了延长时间,还要了一瓶啤酒。
这是皮贵平生最难熬的一段时间,他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他望着小雪的侧影,她的额头、鼻梁和下巴像是雕塑家的模特。他一阵阵心慌意乱,看见那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也要了啤酒,小雪摆手表示不喝,那男的便给另一个女孩斟上。那女孩侧身从一个提袋里拿出一罐可乐给小雪,小雪拿了,开口后插上吸管便喝了一口。
皮贵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在他和死者打交道的经历中,有人就是喝了带迷幻药的可乐后被害死的。他在心里念着怎么办怎么办,同时悄悄地打开了身边那个黑色提包的拉链,以便在小雪晕倒时迅速掏出包里的刀子去援助她。
接下来,可怕的事暂时没有发生。他们在谈话,可皮贵听不太懂,好像都是书本上的东西,这世界究竟是怎么回事啦,人死后有没有灵魂啦,等等。皮贵听得心烦,无端地觉得那男人和小雪谈这些,好像在施展一种诡计似的。
突然,小雪站了起来,向楼下走去,皮贵判断她是去卫生间。他的心猛地跳动起来,犹豫了一下,坐在那里稳了稳神,然后也起身拎起包向楼下走去。下楼后没看见小雪,但他主意已定,便迅速向餐馆老板付了账。这时小雪已从卫生间出来了,她的脸色有些发白,是不是进卫生间呕吐了?皮贵迎上一步叫道:『小雪!』小雪怔住了:『你,你是谁?』皮贵立即说:『我是皮贵啊。』顿了一下,他又补充道,『我是你的同学,皮贵呀,臭皮蛋,想起来了吧。』小雪笑了,她已完全记起了这个高中只读了一年书的同学。『皮蛋你好。』她说。她依稀记得,这是迄今为止第一次和皮蛋说话。这时,从楼上传来了那个男人喊叫小雪的声音。
皮贵伸手拉住小雪,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已把她拉到了餐馆门外。皮贵急促地问:『和你一起的是什么人?』小雪说:『在寺庙里认识的游客。』皮贵说:『我找你好几天了,有人在设圈套害你,我有证据。你快跟我走!』
这时,餐馆里的木楼梯『咚咚』地响,那男人一边叫着小雪一边下楼来了。皮蛋说了声『快跑』,便拉住小雪的手腕往公路对面跑去。小雪嘴里连声叫着:『不,不,不……』脚步却跟着皮贵跑。显然,这突然发生的事把她搞糊涂了。她已失去了判断能力,跟着皮贵跑只是出于一种避险的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