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森拖着玉牌向后退,手还没抽出铜盆,突然只见那盖在铜盆上的红布一晃,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铜盆里滑过。袁森可以肯定他的手还没有碰触到盆壁和红布,那东西就像蛇行一样在红布上游出一阵波浪形。紧接着,袁森的手上一阵刺痛,就好像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一样。仓促之间,老头儿的烟枪已经点到眉心,袁森只得撤手。
老头儿逼退袁森,挡在铜盆前面,也不再攻击过来。袁森一瞧手指,才发现他的食指上有一个米粒大小的伤口,伤口正在冒着黑血。
袁森一愣,这他妈也太邪了吧,他亲眼看到老头儿将红布蒙在铜盆上,铜盆里除了清水和古玉,别无他物,那伤他的又是什么东西?
老头儿也看到了袁森的伤口,冷笑道:“无知小儿,你道这灵兽玉骨是凡品?盘古开天辟地,女娲采石补天,炎黄蚩尤大战,方孕育出天下五千年的苍生浮世。这灵兽玉骨乃是天地初成,万古洪荒之物,生而具有灵性,凡夫俗子若不得法,必然招来灾祸,那贺兰苗寨的谢老猎人,就是极好的例子。老朽十多年来,每日用阳血作引,方能系这灵兽玉骨到如今。”
说着话,老头儿掀开脏兮兮的袖管,那枯瘦的手臂上到处都是点状疤痕,有的是新疤,有的已经结成红斑,想来是用自己的血来喂玉留下的。怪不得袁森当初走近老头儿的时候,总感觉有点不大对劲,这人就像没有活气一样,身上有一股冷飕飕的感觉。原来是用血喂玉久了,身上也沾了那玉石的阴气。
袁森手上受伤,知道这古玉怪得很,留在自己身上,不知是福是祸。但是这古玉隐藏着沙海古墓的秘密,如果被这老头儿拿去,他又怎么去顺着线索一路追查下去?
老头儿耷拉着脑袋,瞅着袁森,道:“小哥你要拿走这两块灵兽玉骨也容易,你只需答应老朽一个条件。”
老头儿为了破解灵兽玉骨的秘密,倾注了十多年的时间,哪里会说拱手赠人就赠人那么简单,他这条件必定不简单。
袁森质疑道:“老爷子你本事那么大,寻脉断玉,一身绝活,难不成还要求我?”
老头儿嘿嘿干笑着,道:“老朽活了大半辈子,识宝无数,唯独见到这灵兽玉骨,才知断玉之术博大精深,老朽所见,不过管中窥豹,揭开地下黄金城翡翠琉璃宫乃是老朽一生中的夙愿。灵兽玉骨一共三块,第一块乃是老朽从谢老猎人那里盗取而得,第二块来自沙海古墓,如果要找这第三块,老朽认为还需从贺兰山的神秘穆寨着手,所以老朽想请小哥去一趟宁夏,找寻穆寨。”
袁森听了老头儿的一番话,暗想敢情这老头儿自己找不到穆寨,想让我去蹚这趟浑水,立刻就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道:“老爷子你也说了,这穆寨不过是一个小部落,而贺兰山的范围如此广阔,以你老爷子的本事都找不到,我一个年轻后进,怎么会找到那种地方呢?”
老头儿沉吟片刻,道:“小哥,老朽与你在这古玩市场里聊得投机,也是一场缘分,老朽也就不瞒你。你道老朽见你识货,就跟你讲断玉秘术,这不过是原因之一,其实这最重要的原因,却是因为小哥你的身上有一股独特的气息。这气息,旁人无法模仿,只有一种人才会有。”
老头儿说到这里,又沉吟了起来,袁森忍不住了,道:“你有话就说,别说一半吊一半!”
老头儿道:“身上带这种气息的人,只有一种,那就是穆寨中人。”
袁森以为自己听错,忍不住骂道:“你个死老头儿,他妈的没词儿说了拿老子开涮。”
老头儿摇头道:“老朽说的都是实话,你若不相信,老朽还知道独目兽部落有一种独特标记。就如契丹族自诩狼族后代,在胸口上烙印上狰狞的狼头。”
袁森冷笑,道:“你的意思是,我的身上也有这种独目兽部落的印记?”
老头儿点点头,浑浊的双眼盯着袁森,那眼睛虽然苍老,但是却炯炯有神,一下子能刺到人心坎里去,让人丝毫不能质疑他说的话。不知道为什么,袁森在这种眼神的注视下,竟然有一些惴惴不安。
老头儿又道,“据《西域惊言》载,独目兽部落在婴儿出生之初,就会在婴儿背部肩胛骨下三寸的地方文上独目羊头,以此延续独目青羊的圣光。”
袁森道:“笑话,我自己身上有没有文身,我自己会不知道?你这老头儿忒能胡说八道了。”
老头儿用烟斗指指三进口古玩市场的围墙,道:“小哥你无须多说,有与没有,你大可以到后街的照相馆拍一张照片,就一清二楚了。”
老头儿说着话,眼神冷冽又戏谑地瞧着袁森,袁森瞧这老头儿虽然说话满嘴江湖味道,但是却句句在理,难道自己身上真的有什么诡异的味道却不自知?
袁森从小就是孤儿,而且没有哪个男人会对着镜子照自己的背面裸体。袁森咬咬牙,绕过三进口角落的葡萄支架,从小拱门出去,来到后街。
三进口的后街商铺林立,餐厅酒楼到处都是,中间穿插着一些专门给古董拍照的影楼。袁森随便挑了一家,就走了进去,那间影楼比较小,夹在两家酒楼之间,空间非常逼仄。影楼只有一位摄影师,袁森说明来意,摄影师一愣,因为这里的影楼大多是做古董明器的生意,鲜少给人拍照,而且是拍背部写真。
但是客人要求,就只得照做,摄影师给他拍照的时候,袁森几次忍不住要问摄影师,他的背上是否真的有文身,最后还是忍住了。
照片在十分钟后洗了出来,被装在一个牛皮纸袋子里,袁森接过摄影师递过来的牛皮纸袋,心中有一股忐忑不安。
袁森快速地离开影楼,从后门绕进三进口,盛夏的乌鲁木齐非常炎热,这符合新疆的特点,白天酷热难耐,晚上却冷得发抖,昼夜温差非常大,可是袁森在这让人油汗直冒的温度下,却感到后脊背一阵一阵地冒冷汗。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将照片抽了出来,没错,那的确是他的臂膀。厚实而有力,肩胛骨鼓起的地方,还牵出几条滚动的肌肉线。袁森揉了揉眼睛,背上的冷汗一拨接着一拨地往外冒,黝黑的肌肤上,蓝黑色的线条描绘着一只狰狞的兽头。那兽头半张着嘴,露出两颗三寸来长的獠牙,一只眼睛瞪得非常大,另一只眼睛则凹了下去,陷成一个大窟窿,将整个面部表情衬托得越发阴森恐怖。
袁森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种诡异的兽头画像,居然会文在他的身上,而且是从出生开始一直持续到现在,二十多年来,他却丝毫不知。
整张照片看起来陈旧味非常重,照片中的独目羊头散发着一股腐烂阴暗的感觉,让人看了非常不舒服,与那只独目兽对视,你会感觉到那种阴森森的目光能看透你心里最脆弱的地方。就好像在某个角落里有个东西在窥探着你,你明明知道有这么个东西,却不知道它是什么,它藏在哪个位置。
袁森心里“咯噔”一下,难道自己真的就是独目兽的后人?从一出生就被留下了这个独目羊头的文身,还有身上那种只有老头儿才能闻出来的气味?
他这么一边思考,一边不由自主地就返回了老头儿的测字摊前,老头儿正掐着烟枪,自顾自地给烟枪里添烟叶。
老头儿看袁森走过来,手一伸,道:“把照片给老朽过过目。”
袁森有些木讷地道:“不用了,全都被你说中,但是我不相信这是真的。”
老头儿嘿嘿笑道:“据老朽猜测,贺兰深山中的穆寨多半就是《西域惊言》中所载的独目兽后裔,你若要揭开你的身世之谜,贺兰山之行,可是非去不可了。”
袁森越想越不对劲,道:“老头儿,我对你的鼻子非常怀疑,你若今天不给我说出个一二三来,你今天就别想走了。”
老头儿笑道:“小哥啊,稍安勿躁,稍安勿躁,且听老朽为你一一道来。”
“中医里有所谓望闻问切断病之法,而我辈断玉之人,既要能寻玉脉,也要会找穴挖冢这其中玄妙,也讲究个望闻问切嗅。望闻问切,先且不谈,就单论一个嗅字,没有几十年的工夫就上不了台面。干我们这行的,下墓之前你先要嗅土质的味道,以此来确定墓有多深,墓是千年老穴,还是百年新冢,地下有没有古玉?行家高手,还能通过锻炼出来的敏锐嗅觉来嗅味辨人,有些瞎子也练出过这种功夫,纵然瞧不见人,可是根据味道,就能判断你这个人是好是歹,你是出身贵族还是一介贱民,所以瞎子算命,往往是十算九准。”
老头儿道:“二十余年前,老朽见到谢老猎人,一靠近他,老朽就闻到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老朽这么多年来,都是在干地底下的营生,这死人身上的味道,老朽鼻子一嗅就能分辨出来。谢老身上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腐香,这香味很淡,有点接近檀香,但是却更为清淡。若不是对这一行深有了解的人,就决计闻不出来。老朽以前下地探玉,就经常撞到盗墓贼盗墓,为了避免墓中瘴气有毒,盗墓贼擅长使用檀香熏香一类的香料来驱散墓中瘴气腐气。老朽闻这腐香若有若无,淡而不断,薄而不绝,弥散久远,十分特别,后来与谢老一番交谈,了解他在穆寨中的遭遇,才知这腐香源于穆寨。老朽再见谢老从穆寨中带出来的宝贝,每一件宝贝上都有这种腐香,绵绵不绝,初时尚有不适之感,待到后来神清气爽,非常奇妙。后来老朽得到《西域惊言》奇书,才知这腐香乃是古西域北疆特产的一种香料,叫尸魂香。这尸魂香是由一种叫离木的树上结的果实,此树高不过两丈,三年长叶,五年开花,一日结果。离木日出结果,日落时分,果实就会开始掉落,落地就腐烂,散发出尸体变腐的尸臭。要把这掉落在地上的离木果实捡起来,清洗干净,放到烈日下暴晒三天,再剖开硬壳,壳内多半会有一只饿死的虫子。要将硬壳内的虫子放到开水里煮沸,越煮臭味就越淡,等到几个时辰之后,虫子身上尸臭变淡,还会飘出淡淡的香味,谓之尸香。古代西域连年征战,经常会出现尸横遍野的情况,西域昼夜温差极大,尸体被烈日一晒,就会腐烂变臭。若是有一块尸魂香,不但可以驱除尸体散发出来的臭气,还能避免瘟疫的侵扰。而当年独目族擅长挖墓盗宝,常常是整个部落一齐出动去掘坟挖洞,为了避免遭受墓内脏东西的侵扰,独目族每人都会配有一个尸魂香的皮囊。而且他们的尸魂香从一出生就携带在身上,直到埋入地下,仍然携带着属于自己的那袋尸魂香,如是代代相传下来。独目族的婴儿从出生,身上就会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尸魂香,而且终年不断,虚中带实,薄而有力,绵绵不绝。老朽闻谢老身上的尸魂香,时而浓郁,时而清淡,而小哥你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却是似有似无,亦虚亦幻,绵绵不绝,这与《西域惊言》中所载的独目族人天生的尸魂香一模一样,是故老朽才断言小哥后背肩胛骨上有独目青羊文身,如果真有,那小哥一定是独目族后裔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