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森轻轻重复道:“考纳阿布旦,考纳阿布旦?”
艾凯拉木道:“没错,老子第一次来的时候,跟着伙伴们掘宝,掘了个空,听那向导说,考纳阿布旦是在一百年前荒废的。罗布人逐水而居,考纳阿布旦的水干涸后,他们就搬到了库姆恰普干、吐逊恰普干和我们刚才走过的玉尔特恰普干。他们每到一个地方,就称那里为阿布旦,他娘的一点儿创意都没有。”
袁森道:“那个人先是去了新阿布旦,很快又转往老阿布旦,是不是他在新阿布旦没找到托克塔阿洪的墓,又转道去老阿布旦了?”
艾凯拉木猛拍脑门,道:“对,对,小哥,肯定是这样。”
袁森把车速提到极限,越野车像发怒的雄狮一样奔跑在沙路上。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能见度越来越低。
车窗外的沙包、沙丘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都不见了,只剩下错杂的沙垄,沙垄后面是成片成片的盐碱滩。
此刻,天彻底黑了,天上升起一轮残月,辽阔的盐碱滩被月光镀上了一层朦胧的银白色,就像盐碱本身在发光一样。
艾凯拉木道:“快了,穿过这片盐碱滩往东走,过不了多久就能到达老阿布旦渔村。”
艾凯拉木指挥袁森开车前进,车行了不到半个小时,就走出了盐碱滩。沙地上有很明显的车轮痕迹,那辆车果然来考纳阿布旦了。
他们下了车,脚下是极粗的芦苇根,不远处有好几排坟丘一样的沙包,比较远的地方有两座巨大的黑沙包。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月夜的视觉不好的缘故,那两座黑沙包巍峨高大,如同巨兽,有一种随时塌下来就可以把无数小沙包埋掉的感觉。
艾凯拉木道:“1898年,昆其康伯克死后,罗布人就放弃了他们的居住地,从喀拉库顺搬出去了。”
袁森沉思半晌,道:“罗布人1898年就搬走了,斯文·赫定是1935年离开中国的,那个时候罗布人已经搬去新阿布旦了,托克塔阿洪的墓怎么会出现在考纳阿布旦,也就是老阿布旦呢?”
王慧道:“这个好解释,按热尔曼老人所说,托克塔阿洪出家做苏皮,为他父亲昆其康伯克守墓。罗布人是昆其康伯克死后才撤离考纳阿布旦的,昆其康伯克理应葬在这里,托克塔阿洪的墓就葬在他父亲墓穴旁边,也就在老阿布旦了。”
思路这么一理就顺了,几个人信心大增。袁森把车停到一个大沙包的侧面,从各个角度来看隐蔽性都极好。
他们带了工具和旅行包走进星罗棋布的沙包群。巴哈尔古丽道:“这些沙包很像坟包,托克塔阿洪和昆其康伯克的墓穴会不会在里面?”
袁森道:“艾凯拉木来过,他上次是掘宝来的,肯定都检查过这些沙包。”
艾凯拉木低声骂了一句,道:“都翻遍了,沙包下面全是罗布人的土墙芦苇屋,还有羊圈啥的,又破又烂,没一件像样的东西。”
巴哈尔古丽露出鄙夷的神色,道:“他们只是与世隔绝的渔村人,你以为他们有宝,自己傻还怪别人。”
艾凯拉木不乐意了,道:“小姑娘,你又不懂了,但凡南疆掘宝之人,都听过罗布人宝藏的说法,却从来没人找到过。知道考纳阿布旦的人没几个,我那伙伴好不容易打听到位置,找了当地导游才找到的,都以为宝藏就藏在考纳阿布旦。”
巴哈尔古丽没好气地道:“那也是白忙活了。”
艾凯拉木无言以对,袁森发现了车轮碾过的痕迹,阻止两人争吵,低声道:“小心点,把武器拿出来,那人既然杀了阿里浦,肯定不是善茬。”
众人按照他的意思继续前进。他们跨过无数坟包,按照艾凯拉木的推测,托克塔阿洪的墓很有可能就在巨大的黑沙包后面,因为其他位置他当初已经搜寻过了,只有那个地方非常可疑。
深夜里,荒原上起了很大的风,风沙漫天飞扬,落到人的身上,四人拿出随身带的毛巾裹住头和脖颈,散开一段距离,爬上了一座黑沙包。
车痕在罗布村庄里面就消失了,漫天风沙很容易盖住那些不太深的车痕,所以他们无法追踪那辆车。他们猜测车里的人应该也在找托克塔阿洪的墓。他们有共同的目的,难免会遇到,所以各自都十分小心。
四人翻过黑沙包,沙包后面是两座黑沙包的中间地带,形似一座巨大的山谷,在月光下宛如张开了血盆大口,口里塞的东西是一个很大的黑影。
艾凯拉木道:“那一大片是什么东西?果然有门道啊。”
他们走到沙包底下才看清楚,那一片黑影是枯死的胡杨树林,面积有几亩左右。这些胡杨树不知道在此地生长了多少年,棵棵高大,有十多米高,枯死的树杈掉了一地,被黄沙盖住了。
他们走进树林里,时不时会被埋在沙里的树杈绊倒,随即扬起一片沙尘,异常烦恼。
袁森突然道:“快,关手电。”
众人不明所以,都关了手电,诧异地看向袁森。袁森指着前面几十米外的地方,低声道:“看到没有?有人蹲在那里,可能就是杀阿里浦的人。”
三人都紧张起来,他们分开了朝那里围过去。巴哈尔古丽始终跟着袁森,艾凯拉木和王慧做侧翼。他们放慢脚步,屏住呼吸,就像猎人捕猎一样,非常小心。
袁森走到距离目标不到二十米的地方,终于肯定了自己的判断,那里的确有个人,他蹲在地上,双手不停地在沙土里刨着什么,屁股撅得老高。
他们靠得更近了,那人好像丝毫没有觉察,只顾一个劲儿地刨土,他的头完全伸进土坑里了。袁森琢磨着,这人八成就是开黑色越野车的人,他既然是来找托克塔阿洪的墓,那现在挖的肯定就是了。
想到这里,袁森的心就悬了起来,暗道:“罗布人人口数量有限,不可能修大墓,应该挖个坑填点土就埋了,更何况托克塔阿洪晚年不讨族人喜欢,多半就是这样。那人这么刨,没几下不就挖到尸体了?不行,不能让他得逞。”
袁森大喊一声“把手举起来——”,将枪口瞄准了刨土的人,王慧和艾凯拉木从正面跳出来,拦住那人的去路。
刨土人停了下来,没有任何动作,头还是藏在土坑里。袁森正在纳闷,那人突然暴跳起来,弓着背以一种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朝前奔去。
艾凯拉木大叫道:“孙子,你做什么,艾爷要开枪了。”
刨土人当作没听见,发现前面有人也不躲避,一头把艾凯拉木顶倒在地,艾凯拉木趴在地上,胸口如同被火车撞了一样,半天没喘过气来。那人撞翻艾凯拉木,速度丝毫不减,一会儿工夫就跑得没影儿了。
袁森和王慧连开两枪都打空了,巴哈尔古丽对着人影消失的方向一阵乱射。
袁森扶起艾凯拉木,道:“怎么样,没大事吧?”
艾凯拉木好半天才能说话,他抚着胸口道:“他不是人,肯定不是人。艾爷好歹也是吃江湖饭的,有两下身手,他竟然能把艾爷撞成这样。哎哟,疼死我了。”
袁森也是满腹狐疑,看那人动作之快、姿势之怪,的确不像是人能做出来的。他看向王慧,道:“王助理,你看清楚了吗?”
王慧抱臂沉思了一会儿,道:“我怎么觉得他的背影很像热尔曼老人?”
她的惊人之言一出,其余三人背后立刻一冷。月光从胡杨树枝头照下来,满地都是枝杈的怪影。此情此景,夜风怒号,漫天沙尘,不时有被风吹断的枯枝掉下来,发出砰砰的响声,就像砸在众人的心坎上一样。
袁森琢磨着王慧那番话,王慧的性格他清楚,极其冷静,甚至冷静到变态,这种石破天惊的话,如果没有有力依据,她肯定不会乱说的。
可是,热尔曼老人已经死了,是他们亲眼看到的,当时法医做了鉴定,不可能有问题。死人复活的事儿,他已经经历过一次。杨健教授的再次出现完全打破了他原有的思维方式。杨健是否真的死了?从逻辑上推断是真的死了,不过他没有见过杨健教授的尸体,也可能存在意外情况。可是,热尔曼老人的死就摆在眼前,都经过合法尸检了,怎么会有问题?
他努力回忆着刨土人的一举一动,再跟热尔曼老人作对比,这一对比,脸顿时就白了,自己把自己吓了一大跳,他觉得自己此刻一定面目可憎。
巴哈尔古丽注意到了他的异常,拍拍他的肩膀,道:“师兄,你脸色怎么那么难看?”
袁森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对众人道:“我想到了,这人无论是身材还是举动,甚至穿的衣服,都跟热尔曼老人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就是动作。一个一百多岁的老人怎么可能有这样的身手?”
王慧道:“我们在黑色越野车上看到的是热尔曼老人的尸体,他身上还留着尸检的刀口,脖子上有缝伤口的线。我就是看到那一排线,才断定就是他。”
艾凯拉木哭丧着脸,道:“完了,艾爷也能确定,又一个死人复活了!他娘的,这段时间怎么天天撞鬼?”
巴哈尔古丽与热尔曼老人接触极少,她的眼力和经验是众人中最差的,无法证实三人的判断。不过她只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经三人一再论证,心里就没了底,听到周围风声大作,就觉得背后有人,自己把自己吓得半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