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如果所用宋朝皇帝的肖像都算不得‘圣颜’,那《富春山居图》中藏宝诗诀中的‘圣颜’究竟是指什么?”肖锦汉脸色开始变得不太好看。
“‘圣颜’就是指它字面上的意思啊,一个庙号是宋圣祖的赵姓皇帝。”胡林楠语气依旧不急不缓。
“你甭蒙我,”肖锦汉悻悻地说道,“为了咱们这案子,我之前也曾仔细读过一些关于宋朝的文献资料,整个宋朝十八位在位时间或长或短的皇帝里就没有一个庙号是圣祖的——”
“叮”,接收短信提示音从胡林楠智能手机中响起。
胡林楠从怀中掏出手机看了看,然后面带神秘微笑地对肖锦汉道:“肖警官,我已经成功地给咱俩订好了机票。如果你没什么事儿的话,咱俩最好一会儿就走。我估计,如果飞机航班不延误的话,今天黄昏之前咱俩就能看到这位在中国历史上并没有当过宋朝一天皇帝宋圣祖的庐山真面目了。”
中国山西芮城县。
夕阳残照在永乐宫大门沧桑斑驳的岁月痕迹上,昏鸦聒噪声中,胡林楠和肖锦汉恰在此时走入永乐宫大门后庞大的道教建筑群。
也许是因为心中莫名地滋生出一种对天地的敬畏之心,胡林楠忽然一下子失去了跟肖锦汉就《富春山居图》中‘圣颜’一事继续打哑谜的玩儿心。他低声地问走在身边的肖锦汉:“肖警官,你想不想听一段关于这座道教永乐宫跟《富春山居图》暗藏寻宝诗诀中‘圣颜’之间奇妙关系的历史往事?”
“怎么,忽然决定就这么直接地告诉我了?”肖锦汉有点儿不可置信地看着胡林楠。
“我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只是我忽然觉得,那些在元朝高压民族政策下,只是为了一种保存汉民族文物和精神,便决定冒着诛九族危险选择顶风犯案,将宋圣祖和宋圣母画在壁画上的那些道家前辈和画工们真的非常了不起!
“也正是因此,我才会觉得我继续用类似猜谜游戏的叙述方式,来让你知道这段关于他们的故事,实在太过于冒犯古代的豪杰与志士——
“又或者是因为我最近这段时间始终都沉浸在大量跟《富春山居图》中国宋元文明有关的资料里,品尝了太多关于文明兴替之时的哀伤,于是便想找个渠道发泄一下。”
“好吧,你说,我听。”肖锦汉很体谅地拍了拍胡林楠的肩膀,“但是自己别陷进去太深了,别忘了,如果咱们能在永乐宫顺利找到你口中可能跟《富春山居图》背后陆秀夫宝藏有关的‘圣颜’,过不了今天咱们就要入海跟那些来历神秘的盗宝集团在陆秀夫海底宝藏附近一决生死了。”肖锦汉虽然人不像胡林楠那样知识渊博、博古通今,但多年来跟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的经验,却让他很明白每个以玩世不恭方式处事的人,其实都是在用他貌似不靠谱甚至多少有些荒唐的方式来掩藏着自己内心深处的巨大压力与刻骨悲伤。何况一个人知道得越多,就越不容易真正快乐,这句话其实大体上是不错的。
“谢谢你,我知道我有时候很烦人。”胡林楠眼里闪过难得一见的感动。
“不客气,你谦虚了,我个人其实大部分时候都很拧巴、爱装蒜、很烦人。”肖锦汉对胡林楠笑了笑,然后道,“行了,赶紧说吧。”
轻轻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子,胡林楠开始动情地讲述了起来:“七百多年前,也就是1310年的2月,春雪初融,一道道圣旨从元大都禁内颁布而下,在全真教掌教苗道一的再三上书乞请下,武宗孛儿只斤·海山对全真教历代祖师、教徒进行了一次全面的册封。创始人王重阳被加封为‘重阳全真开化辅报帝君’,全真七子由‘真人’号加封至‘真君’,此外还封赠丘处机的十八弟子为‘真人’,尹志平、李志常和宋德方为‘大真人’。这次册封标志着被冷落多时的全真教,重返元朝政治和宗教的核心舞台。”
肖锦汉闻言疑道:“重返元朝的政治和宗教核心舞台?林楠兄,你此话怎么讲?据我所知,从成吉思汗在位到蒙哥上台的初年,全真教和元朝统治者的关系简直都可以用‘蜜月’二字来形容。自1219年,‘长春子’丘处机带领着他的十八门徒西行觐见成吉思汗以来,全真教团可谓得到了蒙朝统治者的垂青,道士们不但拥有免赋税的优待,并且奉旨管理天下的出家人,地位高居众多宗教团体之首。”
胡林楠点头道:“肖警官,你说得没错。不过那都是元建立之初时候的事,当时元军铁骑一路横戈立马,所向披靡,在取代金与南宋划江而治后,出于管理汉地百姓的需要,便一手促成了全真教的鼎盛。
“从1220-1250年,全真教道观一共增加了74所,咱们身处的这座永乐宫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破土动工的。”
“哦?”
“这座永乐宫始称大纯阳万寿宫,是跟北京白云观、陕西重阳宫齐名的全真教三大祖庭之一。永乐宫主要祭祀的是被尊为祖师的吕洞宾。虽然此地位于偏远的山西南部,但因传说此地是吕洞宾的故乡,在这里修建大型宫观对于正处在上升期的全真教来说,无疑是突显教派神圣性的不二法门。
“也正因为如此,当时全真教中宋德方、潘德冲这两个高级弟子先后在它身上投入了大量心血。只可惜——”胡林楠说着说着忽然话锋一转。
“只可惜什么?”
胡林楠苦笑道:“只可惜天有不测风云,当年永乐宫三大主殿刚刚落成,宋道长和潘道长二人便先后羽化,更让全真教上下措手不及的是,一场灭顶之灾悄悄降临。就在全真教呈现出一派‘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兴盛景象之时,一名从青藏高原走来的藏传佛教萨迦派的年轻喇嘛却轻而易举地改变了这一切,乃至改变了整个人类历史的走向。”
“萨迦派年轻喇嘛?在咱们上次寻访宋恭帝赵顕人头法器路上住过的青海文都大寺不就是一座萨迦派寺庙吗?”肖锦汉被胡林楠的话勾起了回忆。想起了自己不久前和胡林楠一起为了寻访《富春山居图》寻宝诗诀中所涉及的真正宋氏帝胄血,在青海和西藏的经历,他不禁又一次感慨良多。
胡林楠却没有注意到肖锦汉情绪上的变化,他顺着刚才的话头继续说道:“肖警官你说的其实已经很接近事实的真相了。这个彻底终结全真教和元统治者‘蜜月期’的年轻喇嘛,就是咱们借宿过青海文都大寺的建寺者萨迦派第五代祖师八思巴大师。在进入元的王廷之后,八思巴大师凭着他世人难测的无边智慧,以及世世代代始终加持他出身家族昆氏家族的大黑天之力,在他十四岁的时候为年龄已是三十七岁的忽必烈受戒,正式成为了忽必烈的师父。”
“八思巴大师在收快四十岁的忽必烈为徒时,只有十四岁?我没听错吧!”
“你没听错,人们在很多时候都会因为自身所谓正常的世界观,而不愿意相信很多事情的真相。而且我老觉得十四岁这个年龄似乎在青藏高原上带有某种神秘的玄机,不但八思巴成为忽必烈老师的年龄是十四岁,而且松赞干布历史上首次统一西藏建立吐蕃王国的年龄也奇妙的正好是十四岁。”胡林楠说着说着再次捏着自己的下巴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林楠兄,您说话又有点儿跑题了,您还是接着跟我把这座元朝政府花钱建设的永乐宫道观中会藏有宋朝圣祖和宋朝圣母像的事跟我说完吧。”
“哦,好,对了我刚才说到哪儿了?”胡林楠在肖锦汉的提醒下回过神来。
“你说到忽必烈拜八思巴大师为师。”
“其实忽必烈拜八思巴大师为师一事,在当时并不是一个孤立的事件。是时,蒙古族在北方的统治已经日趋稳固,包括蒙哥、忽必烈这些年轻的汗王们,在信仰上都渐渐倾向于与蒙古族更为亲近的藏传佛教。中统元年,即1260年,忽必烈终于在八思巴大师的辅佐下从上一代大汗蒙哥的众多继承人中脱颖而出,成功地继承了汗位,他立即封八思巴大师为帝师,并授之以玉印和统领佛教的权力。此后,能坐上帝师这个位置的,就只有萨迦派高僧了。
“当然眼看着萨迦派异军突起,势头强劲,昔日备受皇恩的全真教也自然越来越清楚地意识到,他们与元教高层的‘蜜月’结束了。而此时全真教自身庞大的组织和势力显然也招致了不少元教权贵的不满。
“如何能让全真教‘心甘情愿’地让位于萨迦派佛教?蒙哥和忽必烈早有筹谋。打压是必然的。自1255年起,蒙哥先后举行多次佛道论战,企图借僧人之口,对全真教进行全方位、多角度的打击。最为严重的一次发生在宪宗八年(1258),在忽必烈的主持下,僧、道各派,17人展开了一场御前论辩,这场口舌之争由于八思巴大师亲自下场参战,结果最终以全真教的完败落幕。不但参加辩论的全真派弟子樊志应等17人皆被削发为僧,而且还在辩论现场焚烧了道经145部,退还了全真教名义侵占的佛地237所。
“也正是从这一次御前辩论开始,全真教彻底被蒙古王族打入了冷宫。永乐宫的工程也被迫搁浅下来,这一停,就是半个世纪。不过,全真教并不甘心,教众们蛰伏下来,一边在看清元朝统治者对于中国汉族人民和中国文化的真实想法后,暗中帮助黄公望等抗元义士;一边安安静静地判断着局势,等待着一个机会,一个可以让他们重新回到权力中心的机会。从1310年武宗颁布的诏书上看,五十多年后,全真教的确打了场漂亮的翻身仗。而全真教的各位仙长们也正是借此机会,利用元朝统治者拨款暗中将代表着宋王朝赵氏血脉传承的宋圣祖和宋圣母像画在了永乐宫的壁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