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大坝头、二坝头相比,三坝头算是文质彬彬的知识型阿宝了。天文地理、阴阳八卦没有他不知道的,他还熟读《论语》、《孟子》,出口成章,文采斐然。这种道貌岸然、披着人皮的狼,才是最可怕的。
三坝头1930年跟的祖爷,在此之前他就是个乡下的算命骗子,懂一些理论,擅长出千,有一天进城行骗,吃到祖爷的地盘上来了,竟敢在街头挂摊算命!大坝头建议祖爷切了他,祖爷说:“看看再说。”
祖爷派了几个人去探他的深浅,几个小脚回来说,这小子出千出得漂亮,老百姓都被骗了。
祖爷决定亲自去会会他。到了他的摊位,祖爷一看,此人也就二十出头,一个小白脸,穿着长衫,风度翩翩,算起卦来,口若悬河。祖爷故意给他漏洞,让他出千,这小子还以为遇到大狍子了呢,东扯蛤蟆西扯淡地一通白话,祖爷连连点头,最后祖爷给他几块银元,说:“我今日带的银子不多,你跟我回家拿吧,正巧看看我家的宅子,调调风水,我定当重谢!”
三坝头赶忙收了摊,乐呵呵地跟着祖爷回家了。结果可想而知,一进门就被几个小脚绑了起来,大坝头上去就给了他一巴掌,“你他妈拉屎也不找地方!”
三坝头被抽得眼冒金星,但心里清楚,绝对不能承认自己是骗子,他沮丧地说:“先生这是何故啊,我乃一小小的算命先生,来贵地就是求口饭吃,不知哪冒犯您老了!”
站在一旁的二坝头终于忍不住了,上去踹了他一脚,然后用手啪啪扇他的后脑勺:“你再装!你再给老子装!”
三坝头含着泪说:“老爷饶命啊,小的就是个算命先生,如果算得不准,小的退钱,老爷别打我啊,我上有七十老母,下有三岁孩子!”
二坝头对大坝头使了个眼色,大坝头拔出腰间的宰猪刀,走到三坝头面前:“我现在就割下你的舌头,我再让你装!”
三坝头哭着对祖爷大喊:“那位老爷,您倒是说句话啊!小的给您算得不准吗?刚才不是好好的吗?老爷!”
祖爷一挥手,大坝头拿着刀退到一边。祖爷走到三坝头身前,伸出大拇指,说:“兄弟,你真有尿儿性!(地方话,有种的意思。)”
三坝头一惊,“什么尿,老爷?”
祖爷点点头,说:“人才啊。”
三坝头依旧装糊涂:“老爷,是说我吗?我就是个小小的算命……”
祖爷一抬手,一颗飞钉打出,正中三坝头的左耳,耳朵瞬间穿了个洞,耳梢上的肉被打掉了一小块,三坝头疼得哇哇大叫:“老爷,我说!我说!”
祖爷大喝一声:“鳖号儿?”
“薛家仁!”
“窝柄?”
“徐州沛县!”
“大师爸?”
“顶水风子!”
“堪载?”
“汪!”
“劈党否?”
“不敢!”
大坝头和二坝头一看,还是祖爷厉害,几下就把这小子搞定了。这一番对答都是阿宝圈的黑话。“鳖号儿”是问他真名叫什么,“窝柄”是问他是哪里人,“大师爸”是问他的领头人是谁,“顶水风子”就是没有组织、流窜作案,“堪载”是问他干这行几年了,“汪”是数字“三”的意思,“劈党否”是问他是否杀过人。
祖爷看上了他的口才和胆子,尤其是他那副装腔作势、死不认账的揍性,更让祖爷感到这个人不可或缺。
祖爷笑了笑说:“跟我吧。”
先前听祖爷问的那几句黑话,三坝头已经明白了,这是同道中人,而且还是高手。这些年三坝头一直单兵作战,虽能解决温饱,但总是不得志,背后没人,不敢做大事,现在终于找到组织了。三坝头就这样跟了祖爷,当然,那时他不是三坝头,后来堂口的老三病逝后,他才晋升为三坝头。
相比前三位坝头,四坝头给人的感觉总是闷闷的,不爱说话,但他却是整个堂口的“技术军师”,用现在的话说就是理工科人才,做局前,尤其是做大的“扎飞”局,准备道具都是他来。他能把朱砂和黄磷按一定比例调和,用这种调和剂画符,符就能在黑暗中闪光。他能用白矾调配出奇特的药水,蘸这种药水在纸上写字,写完后啥都看不见,然后用火一烧,纸变黑了,字迹就会出现。听大家讲,四坝头是祖爷从日本人手中抢过来的,并且一度被当做接班人来培养,而且祖爷还亲自为他做媒,给他找了一个神通广大、长相俊美的女阿宝做妻子,真羡煞旁人,怎奈人算不如天算,后来很多变故,导致四坝头精神受到了巨大刺激,整个人变得消沉了。
五坝头与三坝头属于一类人,也是知识型阿宝。据说精通风水、面相、天象,也不知道真懂假懂,反正我入行后,有好几次都看见他站在山巅,仰望苍穹,很入神的样子。他最大的能耐就是能把全国的龙脉(山脉)分毫不差地画出来,每次做风水局前,祖爷问到哪儿,他都能答到哪,为堂口每次的风水局奠定了坚实的理论基础。
六坝头,人称“风子手”。“风子”是黑话,马的意思,据说这个绰号是祖爷送给六坝头的,因为六坝头轻功好,平日里负责联络线人、黑道公关和做局前的踩点工作,就像一只不知疲倦的马,故得此雅号。
“风子手”武功高强,擅长轻功与“宗鹤拳”。说到轻功,其实并不像传说中那样神乎其神,什么“一去二三里,离地四五丈”,那是孙悟空,不是人。凡是人,都有重量,都要遵循地球引力。所谓的轻功其实就是比一般人腿脚利索、跑得快,上树爬墙麻利。一般的练法就是把腿上绑上沙袋,然后每天坚持跑步或者从一个小坑中往上跳,随着沙袋重量的增加,人的承受力也会越来越强,这样苦练几年,一旦把沙袋去除,整个腿如释重负,跑起来足下生风,整个人都很轻飘的感觉!“少林七十二艺”中有对轻功练法的专门记载。
“风子手”轻功的确很好,两丈多高的高墙,他足下运力,一个助跑,脚尖滑过墙面,手上挂力,两脚连提,噌地一下就翻过去了。另外,他对自己那套祖传的“宗鹤拳”作了变通,加入了“洪拳”的刚猛。祖爷常说,“风子手”是个武学奇才。
“风子手”生于民国十年,其叔父是王亚樵“斧头帮”的骨干。听二坝头说,“风子手”跟祖爷时才14岁,祖爷拉他入会,是看中了他背后的社会关系。
最后一个坝头是七坝头,他也有个外号——“仙人手”。他入行晚,在所有坝头中资历最浅,以前是二坝头手下的小脚,由于心狠手辣、扎飞技术高超,1948年我入行前,他刚刚由二坝头推荐,当上堂口的七坝头。“仙人手”长得贼眉鼠眼,看人时眼珠子滴溜溜直转。
这些坝头们都很厉害,堪称人中龙凤,但你不要忘了,他们都对祖爷俯首帖耳,祖爷有多厉害,你可想而知。
算命心理学
我是在风雨摇曳的季节加入堂口的。因为那段时间,国共对战,各大堂口的生意都不好做了,尤其是解放区,很多堂口都“跳场”了,北方的阿宝开始“走风”,流窜到南方抢生意。祖爷为此事专门召开了几次堂会,以应付阿宝圈日益混乱的局面。
新人入行后,是需要老人来带的。阿宝的队伍有着森严的等级制度,由高到低依次是大学士、榜眼、探花、翰林、进士、举人等,大学士是一个地方的最高首领,对外称呼为“大师爸”,祖爷就是“大师爸”,这个称呼是身份和地位的标志,道上的人一听到这个头衔,都会给几分面子。不同地方的阿宝在江湖上碰面,如果搞不清辈分,年龄小的往往对年长的以“大师爸”相称,表示对长者的尊重。第二等级是榜眼,也叫“坝头”。
以前,阿宝们要从初级的“秀才”做起,需要“举人”来带,但辛亥革命以后,阿宝群体四分五裂,很多规矩都变了,祖爷把自己堂口的兄弟等级取消了,除了大师爸,第二等级就是坝头,剩下的所有人都是小脚了,不再细分等级。这是祖爷的管理手段。
小脚们入行后,都要跟一个坝头,至于跟谁,那得由坝头们挑了,每个坝头都有自己的绝活,他得看你是不是那块料儿,是不是适合干他那份活,比如大坝头是杀手,如果新人胆大好杀,他必然会收罗麾下;而二坝头,擅长扎飞,有装神弄鬼天赋的人,他必然选定了;三坝头,是真才实学型的,如果你不读书,不识字,不懂四书五经,他是不会要的;其他几个坝头也一样,都是择人而授。
当时七个坝头反复观察了几天,所有新人都有着落了,就是我,没人选,没人愿意带。
最后祖爷指着我,笑着问:“这个没人要吗?”
所有坝头都不做声。过了好一阵子,二坝头打了个哈欠,挠了挠脑袋,大声说:“跟我吧!”
我其实不愿跟他,他跟正常人不一样,只有九根手指头,每次看到他那光秃秃的小拇指断茬,我心里就冷飕飕的。
心里虽这样想,但还是赶忙给二坝头跪下,说:“谢二爷。”
事后二坝头对我说:“你长得这个德性,又丑又笨,难怪别的坝头都不要你,但我觉得祖爷倒挺喜欢你。你们这些新入行的小脚,祖爷骂得最少的就是你,也怪了,二爷我也稀罕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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