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此时的她却没有打开门的勇气,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幻觉,都不是真实的,她很害怕,害怕一开门妈妈就会消失。
见没有人回答,门外的妈妈转身走了,白小舟贴在门上,眼泪不争气地往下流,妈妈,这些日子你到哪里去了?为什么连个信儿都不捎给我?你和爸爸是遇到了什么不测了吗?
你们是活着,还是……
她擦去眼泪,轻轻地打开门,厨房里传来细碎的声音,墙上的挂钟显示的是下午一点多,应该是刚吃了午饭,在刷碗。
白小舟觉得这景象有些熟悉,仿佛牵动了很久以前的某些回忆。她放轻了步子,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厨房的门只开了一半,遮住了妈妈的大半个身子。忽然,她看到一条毛茸茸的东西从妈妈的臀部垂下来,在地上扫来扫去。
白小舟像胸口被人狠狠揍了一拳,喘不过气来。封闭的记忆像开闸的洪水一般流泻。她想起很多很多年以前,那年她大概八九岁,在某个午后,曾看见过这一幕。
洗碗的妈妈,和从她身后长出来的白色尾巴。
第二部 第十章 鬼妈妈
那个时候她还小,不懂得那意味着什么,只是隐隐觉得有些害怕,不敢惊动妈妈,慌忙回房午睡去了。
不,这不是真的。
巨大的恐惧朝她压过来,她捂住自己的嘴,踉跄后退。那不是她妈妈,那不是!她这样对自己说,这一切都是幻觉,都是那些变态弄出来戏弄她的幻觉!
“小舟,你醒了?”厨房里的妈妈直起身子,半掩的门内依稀可以看见她抬起来的右手,它正在慢慢地变成一只毛茸茸的爪子。
“你不是我妈妈。”她咬着牙说,“你到底是谁?”
门缓缓地、缓缓地开了,露出一张美丽的脸,那张脸非常美,美得惊心动魄,笑容有勾魂摄魄的力量。从她记事以来,她就知道自己的母亲是一个大美女,常召来狂蜂浪蝶,为此她们经常搬家。有时候,她会照着镜子,顾影自怜,为什么她没有那样的惊世之姿?
“你不是我妈妈。”她怒吼道,“你是个怪物,变成我妈妈的怪物!”
“小舟,你在胡说什么,我当然是你的妈妈啊。”美丽的妖物朝她走过来,“难道你认不出我来了吗?你忘了我有多疼你?你说你最喜欢吃我做的菜,最喜欢喝我酿的梅子酒,还说将来要好好孝顺我,做我的乖女儿,这些,你都忘记了吗?”
“我没忘。”她看着那张脸,那张温柔美丽的脸,“那些话我都记得,但你不是我妈妈,你是个妖怪。”
“我本来就是妖怪啊。你难道忘记了?每年我带你入山看望外公,总会独自到森林里去住十几天吗?”
“我妈妈是去看守外公种的草药,冬天雪大,如果没人看着,草药就会冻死!”白小舟争辩。妈妈忽然笑起来,媚眼如丝:“那些都是骗你的,你怎么还不懂呢?我就是妖怪啊,而且,你也是妖怪啊,不信你看。”
她回过头,看见拖在身后的白色尾巴。
“不,这不是真的!”她抱着自己的头,恐惧地颤抖,“幻觉!这一切都只是幻觉!”
“做妖怪有什么不好呢?”女妖的双手轻轻地从她的脖子上伸下来,抱住她的身躯,在她耳边轻柔地低吟:“这俗世太危险,这里的人太薄凉,哪里比得上我们的故乡逍遥自在?”
她的嗓音仿佛有着某种魔力,白小舟心里的恐惧在慢慢消退,她忽然觉得也许女妖说的没错,她在051里看了那么多档案,人类的贪婪与凶狠像一个个咒怨在字里行间纠缠不休,这个丑恶的世界,有什么可留恋的呢?
“跟我走吧,小舟。”女妖的声音温柔如斯,就像很久以前,在她还是幼童的时候,母亲在她耳边所吟唱的歌谣。白小舟回过头去,看见厨房的门大开着,门后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那里的一草一木都很熟悉,熟悉得就像梦境一般。
“来吧。”女妖向她招手,“跟我走吧,回到那片森林里去,不用害怕被追杀,也不用在两个少年之间纠结,自由自在地生活。”
白小舟的心像被融化了,目光迷离,沉浸在美妙的幻觉中:“爸爸……也在那里等我们吗?”
“是啊,他也在等着你,外公也在那里,我们一家人很快就能团聚了。”
“外公……”白小舟喃喃念着这两个字,缓缓朝那扇门走去,蒙眬间她仿佛看到白胡子的外公站在林中朝自己微笑。她鼻子一酸,眼泪不争气地往下掉,外公,你知道我有多想念你吗?
一声刺耳的狗叫忽然钻进她的耳朵,她步子一顿,猛然间清醒过来,一切幻象都如潮水般退去,她还站在那只紫藤花架下,一只不知从哪里跑出来的土狗围着她的脚转圈狂吠。她蹲下身去,刚想抚摸那只狗,它猛地往前一蹿,跑到前面三四步的草丛中,咬住杂草一扯,露出一个洞穴。白小舟上前看了看,心顿时凉了半截。
那是一个可怕的陷阱,里面布满了削尖的木桩,如果她刚才再往前走几步,就会掉进陷阱里,必死无疑。
“是你救了我?”她对那只土狗说,土狗摇了摇尾巴,转身跑了,连个道谢的机会都不给她。她满腹狐疑,这只小狗是从哪里跑出来的?四周都有围墙,门也关了,难道这只狗还能开门不成?
是谁在暗中帮她呢?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抬头看了看阁楼:糟了,思齐!
阁楼的窗户早就破了,只剩下一些玻璃碴子还留在窗台上,她小心翼翼地跳进去,尽量不让玻璃扎到手。瞿思齐就坐在屋子正中,低垂着头,像一个修行者在冥想。她喊了一声,瞿思齐没答应。
她倒吸了口冷气,看到一团团黑雾从少年的身体里弥漫出来,像棉花糖一样在他身旁萦绕。白小舟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像某种金属被炼化燃烧的味道。
“思齐?你没事吧?”她心头生出一种强烈的恐惧,面前的这个少年近似于妖,难道他被某个妖物附体了吗?不,不对,那些黑雾不是来自于别的什么妖魔鬼怪,而是来自于他本身。
他的父亲是借助妖物的力量才出生的,说是妖之子也不过分,瞿思齐,本来就是妖物吗?
不管如何,思齐是为了她才陷入这样的险境,她不能坐视不管。
白小舟吞了口唾沫,鼓起勇气,将手轻轻放在他的肩膀上:“思齐,快醒醒!”
“啪”,瞿思齐忽然抓住了她的手,她身子一颤,觉得他的手冰冷入骨,刺得她的骨头生生地痛。
“小舟!”瞿思齐一把抱住她,“小舟,不要啊,你不要嫁给凯子啊!”
白小舟额头上冒出一大排黑线,往他脑袋上赏了一个暴栗:“你脑子烧坏了啊?”
“小舟,我看到你和凯子结婚了。”瞿思齐泪眼婆娑地望着她,“告诉我,那都是幻觉,对不对?”
白小舟捏住他的脸,用力一拧,痛得他哇哇大叫,她拍了拍他的脸颊:“现在你相信是幻觉了?”
“你下手真狠啊。”瞿思齐捂着红肿的脸颊一脸哀怨。白小舟翻了个白眼,她竟然还担心他,这个天然呆的小子,根本不需要担心。
“咱们的第四关,就算过了?”瞿思齐问。
“嗯,算是……过了吧。”白小舟总觉得这一关过得太容易了,让她有些不安。她从阁楼的窗户出来,站在黑瓦之上,阳光有些阴暗,不知从哪里吹来的风,勾得槐树哗哗作响。
“救救他,求求你,救救他。”
又是这声音,每当槐树摇动的时候,她都能听到这个声音,难道树下有什么东西?
“喂,你觉得我像狐狸精吗?”白小舟问。瞿思齐愣住了:“你说啥?”
“我看起来像妖怪吗?”
瞿思齐看着她的眼睛,她很认真,不像在开玩笑:“呃,如果你是说异能,我们都算是妖怪吧。”
“有时候我会觉得我不是自己。”
“你越说我越糊涂。”
白小舟在房瓦上坐下,抱着自己的双腿,下巴靠在膝盖上:“我觉得我的心底深处是邪恶的。很多时候,我会做出一些可怕的事情来,而我的理智不能控制。”
瞿思齐想起那个用意念操纵杀手自杀的白小舟,从她身上漫出来的杀意让人胆寒,那一刻他是真切地感觉到了恐怖。
“你……有双重人格吗?”
“双重人格?”白小舟摇头道,“真正有双重人格的人,对于另一个人格都茫然不知,而我所做的每一件事,我都清清楚楚。思齐,我觉得那才是真正的我。”她不安地抓住他的胳膊,“我就是一个可怕的人。不,也许,也许我不是人,我是妖怪。”
“你别胡思乱想。”瞿思齐在他身旁坐下,脸色阴郁,“其实做妖怪也没什么不好,最可怕的是非人非妖,连自己到底是什么也不知道。”
白小舟侧过脸去看他,他眼里阴云密布,像是在隐瞒着什么。
也许,他刚刚所看到的幻觉,并不是他所说的那样吧!
“顾影自怜也不是个事儿啊。”白小舟叹了口气,“打起精神来,还有三关!”
“说得没错。”瞿思齐又露出他乐天派惯有的笑容,“人生不过五十年,管它是什么,及时行乐才是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