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这样。”罗掌柜看出了些苗头,叶府那么大怎会腾不出人手,不过大家都是下人,没理由帮一丫鬟送葬,只是碍着二夫人的面子不好说出口而已。
可是这人选方面,罗掌柜也不好安排,现在世道不好,生意也差。镇上的人加起来也不过几百户,不可能天天都有人死吧,所以罗掌柜老早开掉了其他伙计,整个店里就只有他和二柱子两人。当然他不可能把上门的生意推掉,于是看了看站在一旁伺候的二柱子,转头对青衫男人说:“这个没问题,就让我这伙计去运吧。”
“他啊……长得倒是老实。”青衫男人上下打量了二柱子一番,扔下这么一句话后,便自顾地吹着杯中茶,看样子悠闲得很。
罗掌柜明白他不放心,忙解释道:“这小伙子能吃苦人又老实,在我店里做了三年多,殓葬的事都清楚得很,让他来办这事您可以放一百个心。”
青衫男人似乎还有些怀疑,对二柱子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押运过棺材吗?去过石墩村没?”
二柱子连忙回答道:“回老爷的话,小的叫刘二柱,大家都叫我二柱子。我力气大得很,押运棺材不是问题。去年年底去石墩村帮人办过丧事,认得路。”虽然嘴上这么说,石墩村还真没去过,只知道在南山里,但这不是问题,到时候找人问路就成,总不能为点小事坏了这桩生意。
“这样的话……好吧,事就这么定了。石墩村去一趟也得两天脚程,拿去置办点干粮,还有你那衣服……也去买身干净的,别给我们叶家丢脸。剩下的自个儿留着吧。”青衫男人这才略带满意地点点头,然后摸出个明晃晃的东西丢给他。二柱子慌忙接在手中一看,好家伙,居然是块银元!自己长那么大还从没有拿到过这么多钱,当场就愣住了。
罗掌柜看得直流口水,叶府的人就是财大气粗,打赏小伙计都这么豪爽,这桩生意大有赚头。又见二柱子呆傻的样子,心中有些不喜,喝道:“这是老爷打赏你的,还不快道谢!”
二柱子这才回过神来,就要磕头拜谢,青衫男人懒懒地挥了挥手道:“不用,把这事给我办好就成。你先去准备一下,半个时辰后就上路。罗掌柜我们这就选个棺材,我好带回去,这天气拖不得。”
“就是就是,得尽快上路。”罗掌柜附和着,引青衫男人去后院选棺材。
二柱子把银元揣进怀里,那东西凉凉的,贴着皮肤格外舒服。一想到自己会有这么多钱,他心里说不出的兴奋。
【溺水逃生】
叶府的办事效率很高,不到半个时辰就把那丫鬟的后事处理妥当,棺材连同板车一起停放在罗记棺材店外。二柱子趁这当口去买了些干粮,换了身干净的衣服,顺带还向熟识的行脚客打听了石墩村的具体位置,等他办完这一切时,叶府的人也刚好来到棺材店。
领头的还是那青衫男人,他上下打量了二柱子一番,点头道:“嗯,这样好多了。小子,你过来我还有事要吩咐你。”
因为得了一个银元的恩惠,二柱子连忙附耳过去,只听青衫男人说道:“这里离石墩村不算太远,就是路途有些崎岖,但你也别耽搁太久,三天之内一定要到,知道吗?”
二柱子连忙点头应道:“老爷,小的不敢偷懒,三天内肯定送到。”
“嗯,还有。我先前已经托人给这丫头的家人捎了个口信,想必他们那边已经在准备丧事了,你到了石墩村只需要问小兰的家在哪里,自然有人接待。到时候你就说自己是叶家的下人,他们会款待你的。打发你的东西自个收着,你们掌柜不会过问。这年头赚点小钱也不容易。”说完,青衫男人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二柱子的肩膀。
二柱子不傻,立刻明白了其中的意思。看来叶府的人都不愿意自降身份,但二夫人的吩咐又不可不办,只好找自己这个外人来滥竽充数。听到又有赏钱,二柱子当然是满心欢喜地答应了下来,青衫男人见这小伙计机灵,言语中又亲近了许多,还许诺以后介绍二柱子进叶家。大家各取所需,这倒是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交代完一些琐碎事,大家也不再耽搁,催促着二柱子上路。倒是罗掌柜临别时的一番话着实让二柱子感动了一把。虽然只是些早去早回、路上注意安全的话,但二柱子听在耳中,心里却异常温暖。毕竟他还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孩子,父母在三年前逃荒时就死掉了,很难得听到这些关心的话语。
但他哪里知道,罗掌柜只是怕自己一个人忙不过店里的事,希望他早点回来而已。
出了小镇,一直行到酉时。这时候太阳快要落山了,但余温还是不减,这一段路上又没有什么遮掩,人和棺材都暴晒在太阳底下。二柱子又热又累,全身上下被汗水洗了好几遍,没有一处是干的,然后又被太阳这么一照,裹在身上黏黏的,很不舒服。索性脱掉了上衣,赤裸着上半身,反正青衫男人不在,也不会指责他丢了叶家的脸面。
好不容易走到一处树林,耳畔传来潺潺的水声。二柱子心中一喜,寻着水声向树林深处走去。又走了一盏茶的工夫,眼前豁然开朗,一条银白色的水流出现在他的面前。二柱子舔了舔干涸的嘴唇,把驮棺材的板车固定好后,就冲到了溪边,用手捧着溪水狠灌了一通。
这溪水想必是南山上的山泉汇聚到一起然后流下来的,不仅清澈,还带着山泉独有的甘甜滋味,喝下去格外舒服。行了那么远的路,二柱子早被晒得七窍生烟,喉咙里更是像被人放进了烧红的炭一般灼热。在这冰凉溪水的刺激下,火热被浇熄了,全身的毛孔都舒展了开来,说不出的畅快。
灌饱了甘甜的溪水,二柱子把整个脑袋都埋进了水里,却还觉得不爽,见这溪水流得不算急,而且清澈得一眼就能看见水底的鹅卵石,似乎不深,便没了顾忌,脱掉裤子便跳进溪水中。
可是等他跳进水中才发觉自己错了,而且错得离谱。这溪流看着浅,只是因为水清澈的缘故,整个人下水后,水线一直漫到自己的下巴都还没踩到底,还好水流不急,他又有些水性,双脚划了几下,踩着溪水浮了上来,低头看看脚下惊出了一身冷汗,这水深恐怕一丈有余。
不过这点小插曲很快就被二柱子抛在了脑后,毕竟还是个孩子,少不了玩耍的天性,待他洗去身上粘着的汗液与尘土后,便像鱼一样在溪水中左右穿梭起来,虽然缺少几个玩伴,但自娱自乐也是件趣事。游了好一阵,累了这才捞起一块浮木枕在脑后,整个人浮在水面上,任清凉的溪水冲刷着身上的皮肤。
夕阳西沉,二柱子眯着眼看向天边,才发觉今天的落日特别美丽,先是短暂的金黄,片刻过后,燃起一大片火烧云,整个天空红彤彤的。红光洒在他的身上暖暖的,然后被溪水一冲,格外的清爽。
待到夕阳西沉,天空上蒙起了一片青黑色,四周的环境逐渐朦胧起来,就连水温也降低了许多。二柱子见天色已晚便朝岸边游去,接下来还要赶路的,虽然在这河边歇一宿也不错,但他不敢保证前面那片树林里会不会有野兽出没。
就在二柱子快游到岸边时,突然感觉脚下一紧,似乎有什么东西缠住了自己的脚踝,他下意识朝水下看去,却发现那原本清澈的溪水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浑浊起来。而自己的一只脚就在那片浑浊之中,里面到底有什么东西,却看不真切。
他把头仰起来,保持住身体的平衡,然后用力地拽着脚,想要摆脱出来,却感觉脚上越缠越紧,而且莫名地生出一股向下的拉力,似乎要把他拉进水底。
这一次二柱子有些心慌了,脑海中突然回忆起以前听过的一些传闻,都是闲暇时听那些苦力、行脚客讲的关于水鬼的故事——说在水里面淹死的人,变成了鬼以后便不得超升,想要投胎转世只有去害那些游泳的人,让他们做替死鬼!
二柱子越想越怕,挣扎的动作也凌乱了起来,再加上累了大半日力气所剩无几,没扑腾几下手脚就乏力了。而与此同时,脚上突然一麻,他全身抖了几下,便沉入了水中。当他脑袋没入水里时,有种阴冷突然从四面袭来,然后是无穷无尽的液体把他眼耳口鼻包围了起来。
他想要挣扎,却使不出半点力气,全身僵硬着,就好像有双无形的手死死地扣住自己。耳朵里不时地传来“咕噜咕噜”的声响,伴随着身体慢慢往下沉没……
“不,我不想死!”二柱子圆瞪着眼,紧扣着牙关,却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只觉得胸很闷,有种快要炸开的感觉。这时候,就连思维也开始浑浊起来,小时候逃荒的景象在他眼前一幕幕的闪过,然后他看见了自己的父母,他们临死前消瘦的脸,越来越近,似乎要迎接他去某个不知名的地方。
二柱子从未体验过死亡的威压,原来是那么可怕,就算在水中也能听得见自己强烈的心跳声。可是他不想死,自己还那么年轻,饥荒都挨过了,却没想到会死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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