担架队疲乏地、缓慢地从他身边走过,他看着伤病员,说着:“先到前边休息一下,就会有水了。同志们。”
李冬生带着连队走过来了。
陈星兆喊住了李冬生。
“通知担架队原地休息,你们连负责掩护。”
李冬生立正称是,同时,看了看政委焦黄的脸,吊了绷带的手,没有再说什么。
陈星兆握住李冬生的手,又轻轻摸了摸李冬生的左臂,关心地问:“李冬生,伤口没犯?”
“没有!”李冬生盯着政委的受了伤的胳膊。
陈星兆知道李冬生想说什么了,便扬了扬自己的受伤的膀子,笑着说:“我可又犯了!真是开我的玩笑。”
“政委,我们连还有八封丹,吃了能解渴的。”李冬生看看政委的嘴唇又白又干,急忙喊着蔡家瑁。
“慢一点,你们有多少?”
“六块!”李冬生连忙又说:“我们并不最渴啊!”
“好吧,这样处理,”陈星兆想了想说:“四块拿给担架队,分给伤病员们吃,两块留给你们连。其中,你一个人要吃一块的四分之一。”
“政委你呢?”
“我么?”陈星兆笑了,“八封丹吃多了是不合适于我这个人的。刚才,我好像是吃了一整块。味道很苦。”
“政委,我也是今天才吃了一整块的,”李冬生解释着:“真是苦。”
“尝尝吧,政委,连长,”蔡家瑁早就站在一边看着这两个撒谎的人,他将一块八卦丹掰成两半,说:“这种药是清凉剂,去暑退热,能顶一碗水。政委,连长,它是甜的,一点也不苦!”
陈星兆看着李冬生,李冬生看着团政委。两个人都笑了。陈星兆笑着拍了拍蔡家瑁的肩膀说:“好了,小卫生员,都拿去吧,都给伤病员们拿去吧。我们两个既然是都说吃过了苦味的,想必是八封丹有两种,一种苦,一种甜,偏偏你不知道有苦味的。”
“八封丹就没有苦味的。”蔡家瑁不服气地说:“还有,我们连长从来连看都不看,还说吃了一整片呢!”
“小鬼,快!送给伤病员去!”李冬生绷着脸命令的说。
蔡家瑁撅着嘴,朝担架队跑去了。
陈星兆看蔡家瑁跑开了,便朝李冬生说:“老李,注意些身体哟!同志。目前是很困难的,可是今后,还会有更大的困难啊!”
只有在上级面前,李冬生不必隐藏自己的痛苦。他沉着脸说:“困难当然是困难。战士们都渴坏了,硬是找不到水……我又想不出办法。”他难过地说:“要是张孟华同志也在,有了他,他会比我有办法。指导员偏偏留下了。”
“是啊,都一样。”政委点点头说:“你看,我也想不出顶好的办法,还挤走了你们连最后的八卦丹呢!团长牺牲了,还不是我一个人当家么?”
李冬生不语地站在那里。
“要活泼些子吗,”陈星兆愉快地说:“和张孟华同志学习学习,他可是一个刀放在脖子上还能开玩笑的人啊!”
李冬生沉默地听着,像一个小学生站在老师面前。他不仅听懂政委的话,而且能理解政委的话里那种深深含意。他知道,在最困难的时候,每一个领导干部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每一个哪怕是最微小的思想反映,都会给战士们带来极大的影响。在这种时候,领导干部,共产党员的作风、谈笑、毅力和精神会直接鼓舞着战士。他本来是个粗声大气的直爽人,当困难的斗争来到的时候,他不自觉地比平日更沉默、更严肃。李冬生想到这里,那个瘦瘦的、闪着两只发光的眼睛的张孟华就映现在他眼前。他想着当战士们和这个瘦瘦的指导员在一起的时候那种无忧无虑的、爽朗的笑声和歌唱声。
“好,李冬生,我想,再过一个时期,连张孟华带你的长处都会集中到你一个身上来的。”陈星兆笑着说:“去吧,到前边看看担架队去!”
李冬生朝着政委敬了个礼,迈开大步,朝担架队休息的方向走去。
担架队已经停下来了。伤病员们躺在担架上,有的咬住被角,尽量使自己不哼出声来;有的轻声呻吟着,有的干涩地、嘶哑地呼喊着:“水!水……嗓子里……要冒……火了!”
李冬生的连队已经来到了担架队旁。
李冬生、王二田都围上了担架。
王二田看到伤病员干渴的样子,比自己挨刀扎还难受。他仰起头,看着山上的又一个涧槽水口,它在不远的半山上边。他看见一个红军战士向第二个水口爬去。
一声枪响,撕裂了干燥的天空,那个正在向上爬行的同志全身猛地往起一立,又倒下去,顺着山石滑下来。
山腰上,不断地响着稀落的枪声。
李冬生猛然抬起头,看见那个别的连队的战士牺牲了,尸体在滚着。又听见伤病员呼水的声音和呻吟的声音,再看看王二田那种满脸仇恨盯住山上水口的样子,他心如刀绞。他难过地、带着歉意地俯下身来,用低低的声音安慰着担架上的伤病员们:“同志们,再忍耐一会,我会想办法的。”
何珠抱孩子走来了。孩子显然已经长大了许多。何珠在担架前边来回地看护着。不时俯下身去安慰着。她把蔡家瑁送来的六片八卦丹和自己保存的几片磨成了粉,用一张纸盛着,托在手里,在每一个伤病员的口里送上一小撮。她自己却不断地朝伤病员们说:“吃一点吧,我早吃了一撮了。”她看着伤病员们的眼睛瞪着,嘴唇闭着,咬住被角,忍着渴,忍着这难熬的渴……她想,如果可能的话,她决不会有一点点犹豫地牺牲生命,来为这些同志换取到哪怕是一桶清水。
何珠的身体虚弱了。生下孩子不久,在抢渡金沙江的时候就遭遇到了生死攸关的困难,紧接着又顺着江,爬了这么些天的山,由云南走到西康,由春天走到夏天。她只是在走啊,走啊……。她没有什么可以谈得上营养的食物。有时,连一块仅有的糌粑也尽先给了伤病员。她是医生,掌管药品的,她却将药全部用在伤病员身上,她连一小片为孩子增强骨骼的钙片都不肯吃。她的娃娃虽然也依照自然的规律长大了许多,可是却那么惊人的苍白、瘦弱。小孩子吸吮不到母亲的充分的乳汁,常常是贪婪地吞咽着青稞麦子熬成的忽稀得像水、忽稠得像饭的粥。
这困难的1936年啊!敌人给革命,给红军,带来了无比的困难。连幼小的娃娃也毫不例外的忍受着这些史无前例的困难。但是,在工农红军中,每一个红色战士都清清楚楚地了解到:用血汗来克服困难,用战斗来回答战斗,用意志和革命信念来组成的钢铁般的整体。这样,得到的将是胜利,将是人民子孙万代的幸福。
何珠抱着孩子,从伤病员的担架旁站起来,一抬头,看见了李冬生。他正默默地站在担架前面。何珠便走过去,担心地看了看连长那副瘦下来的身体说:“李连长,伤口好了吗?”
李冬生随便地笑了笑说:“早好了!子弹打过去,不过是凉快凉快么!”
何珠看着李冬生,便想起了弟弟何强,便问:“我弟弟在你们连里帮助工作吧?他怎么样?我怎么没看见过他?”
李冬生怔怔地看着何珠,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你怎么了?”何珠变了颜色,急急地问:“何强牺牲了?在哪里牺牲的?是过江的时候么?”她的眼眶登时红了。噙着两包眼泪,盯住了李冬生,好像希望从李冬生那里得到更好些的消息。
李冬生摇了摇头说:“没有牺牲!”
“哦?那他……哪里去了?”
“在江南岸就掉了队。”李冬生难过地说:“没有他的支援,我们刚攻下的山头就叫白军偷袭了。结果,何强、王大田、孙英……被白军包围了……”
“什么?那还不是牺牲了?”何珠脸上发白,紧攒着手,娃娃在她手里,憋得哭起来。
“我带着人找遍了山南山北,可是都没有他们的尸首,他们三个人一个也没有。我想……”李冬生盯着何珠,到底说了出来:“我想,不是被敌人俘虏,就是还活着。”
何珠两眼直勾勾地看着李冬生,不说也不动,停了半晌。
“何医生,你怎么了?”李冬生紧张起来,连忙问着:“不要太难过了啊!”
何珠摇了摇头,说:“没什么,”便又严肃地问着李冬生:“李连长,我们用什么办法能搞到水?嗯?我们都要对活着的同志负责啊!”
李冬生看着何珠,暴躁地说:“我去请求政委,攻下山头来,这些藏人也欺人太甚了。”
“我和你一起去请求。”何珠说:“不过,陈星兆啊,他有他的主见。”
“你当然比我知道他,”李冬生看着何珠:“你得帮助我要下这个任务来!”
这时,有一个骑兵,莽撞地从担架队旁奔驰过去,马蹄荡起了干燥的尘土。骑兵看见了李冬生,又突然勒住马,在马上晃荡了一下身子,喘吁吁地问:“李连长,没看见政委么?”
“前边!”李冬生急忙问:“出了什么事?”
“没有,什么事也没出!”骑兵催马奔到政委陈星兆面前,翻身下马,向政委敬了个礼。紧接着从肩头上非常慎重地取下了一个行军水壶,双手捧到政委面前,说:“政委,这是我们全连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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