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以海的想法很大胆。
毕竟在张名扬等人的传统观念里,士族豪强那都是朝廷自己人啊,尤其是如今这个时候,不更应当拉拢这些地方上的豪强大族吗,怎么现在反而要清洗?
听监国的意思,这复明大业,要依靠普通百姓?
“殿下,当初闯贼兴也匆匆,败也匆匆。”沈宸荃说话说了一半,意思却很明显,闯贼李自成早年到处流窜,几度被朝廷打的也是狼狈万分,后来得势,一路攻入了北京城,也建立大顺朝称了帝。
李自成能在一众流贼中窜起,比较重要的还是李自成跟其它贼不一样的打出了自己的政治纲领口号,那句闯王来了不纳粮,不知道让多少活不下去的百姓争先拥护。
但李自成虽然因此得势,可一支军队一个政权不可能没税赋无钱粮,否则养不了军供不了官吏,所以李自成的闯军,很长一段时间都是靠打大户解决军需钱粮问题。
到处打土豪抢大户,虽然一时解决了钱粮问题,却也站到了士族地主阶层的对立面,所以李自成的闯军,很长一段时间,都没什么士人官员投奔。
就算他最终打进了北京城,好多官员投降,但他们随之而来的拷掠索饷,也是又让许多人认定他们就是贼的本质。
清军一来,他们又争先的弃顺而去。
李自成于是兴也匆匆,败也匆匆。
沈宸荃是个标准的大明文臣士人,他自然也是带着那种观点的,李自成张献忠这种不能真正联合地主豪强士族集团的贼,是不可能真的坐稳天下的。
当年朱元璋虽然是要饭和尚起家,加入的红巾军,但他后来行事可一点不像流贼,而是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到处招纳士人官吏,最终才建立了大明朝。
朱以海现在流露的这股子思想,沈宸荃觉得很危险。
皇帝是什么?
皇帝就是最大的地主啊,皇帝就是代表着士族地主豪强们的,怎么现在却要拿自己最大的支持者们开刀?
朱以海听了却道,“沈卿理解错了孤的意思,孤是大明监国,不是闯贼李自成。孤不会把天下的地主豪强士人都当做敌人,不会去打土豪斗地主抢大户。”
“孤要做的是讨伐那些通敌卖国的汉奸贼人,镇压那些欺压百姓渔肉乡里的恶霸,打击那些无赖流氓山贼海盗,孤不是针对某一个阶层身份的人,而是针对有这些恶行的人。”
“宁波的钱肃乐、林时对、葛世振诸公是士绅官员吗,台州的陈之函柯夏卿宋之普不是官员士绅吗,还有绍兴的孙嘉绩、熊汝霖、于颖、刘穆、刘光世、郑遵谦、黄宗羲等等,他们哪个不是士绅地主?”
“再比如王之仁、张名振、吴凯等等武将,难道不是如此?”
“孤在宁波亲手提剑杀了谢三宾,但可没有洗劫宁波的所有地主大户,如今来到三吴,孤的态度仍是如此!”
“孤只诛杀国贼汉奸、惩治恶霸劣绅,打击盗贼无赖。”
徐园外面的戏台,改成了公审台。
徐敏和一些徐家园的贼盗首领被五花大绑,身上插着牌押上来公审宣判。
一项项罪名公诉。
围观者无数,看着这难得一见的场景,高高在上的徐家被绑在台上,那些横行乡里的恶霸无赖也都五花大绑。
随着朱以海扔出斩字牌,一把把大刀落下,一个个恶罪的脑袋被砍下。
澉浦徐氏被清算,徐敏当场斩杀,田宅财产没收充公。
然后朱以海当众宣布,百姓们欠徐家的高利贷,减可免除债务掉超过正常的高息部分,特殊情况的还可免除债务。
然后徐家的地,也都被朱以海没入了自己的王庄,又给佃户重定了租,基本上比原来的租减了许多。
减租减息。
朱以海还让打开徐家仓库,拿出一部份钱粮来救济贫困百姓,给大家分钱分粮。
一时间,引的无数人感激拥护。
澉浦徐家抄出了许多钱粮,朱以海只拿出小部份给百姓,就赢得这么多欢呼声,剩下大部份,则又大半充作军需,另一小部份,则拿出来组建各乡的乡团和各村的民兵队。
澉浦徐氏被抄,吓的附近其它的地主乡绅们瑟瑟发抖,好在朱以海并不打算打土豪斗地主,派人主动请他们过来面见,开诚布公的说明了自己的观点。
土豪地主们积极助捐,可朱以海这次只象征性的接受了一点点捐助,然后向他们每人开了张借条,视他们财产多少,借了并不多的银子。
家财万两的,也不过借个四五百两,家财三五千两的,也只借一二百两,基本上就是按他们财产大概百分之五借钱,打了借条,定了利息,约定三年或五年期,本利一起偿还。
他们想多捐些,且愿意不要借条,但朱以海拒绝,仍然各家只收了百八十两的捐款,然后向他们借了一二百或三五百两的银子,且打出借条。
“我们是大明王师,是保护国民百姓的,而不是搜刮逼迫百姓的,现在时事艰难,我们也是无奈向大家借钱,但请大家放心,这是借不是捐,有借就一定有还。”
“还有一点,我们借了大家钱,就欠了大家天大人情,以后大家若是遇到任何麻烦事情,都可以来找我们帮忙。不管是遇到山贼强盗绑票勒索,还是地痞流氓敲诈,又或是被伪官北虏抢劫逼迫,甚至是宗族村庄之间的争斗矛盾都可以找我们作主帮忙,我们一定保证大家的人身和财产安全,这就算是你们给我借款的附加权益,相当于是一笔保安费。”
朱以海很真诚的对这些地主们说着,一番话惊的他们一愣一愣的。
不过大家握着那借条,并没太把这些话当一回事。
第82章 交锋
“李贼正折返向东南而来,不过离海盐还有些距离,我建议咱们可以趁胜把澉浦拿了。”
刚从澉北赶回来参加徐园战斗的张名振指着地图道,“澉浦非常空虚,仅有一营降虏汉奸,兵额五百,实兵不过百余,能打的也就二十几个守备家丁。但澉浦却十分富裕,两浙盐场三十五处,嘉兴五处,海盐县独有三个,其中澉浦就是西面这个鲍郎场的盐运中心。”
“杭州有两浙都转运盐使司衙门,嘉兴、松江、宁绍、温台设四分司,杭州、绍兴、嘉兴、温州设有四批验所,这个澉浦原是海宁卫下的澉浦所,后来设有盐课司,还设有巡盐使,澉浦这里的鲍郎盐场,共设有盐团二十一团,一百四十一灶,有灶丁五千七百二十一人,年产盐七百零五万斤,这还仅是官面上的,实际上澉浦私盐是官面上产量的三倍还有多。”
海盐沿海到处都是晒卤的盐田,绝大多数的百姓都从事着晒盐相关产业,或是从事地下走私盐的买卖。
一个澉浦所,看似不起眼,但却是海盐地下私盐的分稍中心,那里有大量盐仓和众多私盐贩子,财富惊人。
刚打下的徐氏,其实也仅是一个坐地蛇而已,徐家控制不少盐田,有许多盐灶盐丁,参与私盐生产。
“我们现在趁胜拿下澉浦,胜过我们拿下的百个徐园,所获盐和钱,足够我们浙兵食用数年。”
朱以海倒没认为刚给张名振从总兵升级为提督后,他就飘了,开始说大话了,盐商之富谁都清楚,明清时的扬州盐商,富的流油啊。
而历代盐政厉害的时候,私盐那就是最暴利的行业了,唐末的黄巢、王仙芝、王建、钱镠等人可都是贩私盐出身,后来称帝称王的,元末的陈友谅等也都是贩私盐起家的。
那些著名的私盐贩子,那都得是一方枭雄,既狠又弟兄多还钱多。
当然,对于朝廷官军来说,私盐贩子再厉害,也终上不得什么台面,毕竟国家军队可是最强力的暴力机构,除非是王朝末世国家崩溃之时。
提督浙江军务总兵官张名振明显是想黑吃黑,以前张名振在石浦时也会参与一些私盐走私贩卖,但顶多算是小打小闹而已。
“现在打澉浦会不会打草惊蛇?”
“臣倒以为,恰应当在李遇春到来前,先把这个澉浦拿下,这样一来咱们就有一个稳固的立足之地,进可攻退可守,甚至还可以用澉浦城做为一个埋伏李贼的牢城,来个张网以待。”
张名扬这时也赞同兄长的建议。
刚又打了一起胜仗,大家都很高兴,这场胜利虽然看似微不足道,不过是击败了一群无赖流氓,但细思起来又不简单,这是他们北渡以来的首场胜利。
尤其是这场胜利也间接证明鲁监国提出的战略是可行的,还有一点就是昨晚这一仗确实打的漂亮。
他们击败了一支乌合之众,将其尽皆俘虏,足三千多人,但是只出动了半个旗手营和一些乡勇,而他们一个兵都没战死,只是几人轻伤,还是黑夜里不小心扭伤脚或撞伤的。
这样的胜利当然值得兴奋。
澉浦虽是一个所城,有一个守备营,但防守更空虚,偏偏这里还这么有钱。
“那些盐商和私盐贩子,应当也蓄养了许多打手家丁吧?”朱以海提出,澉浦城里最强的力量不是那支降虏的守备,而应当是那些私盐贩子们,任何铤而走险的暴利犯罪买卖,都肯定要用足够的武力支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