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之时,其实造反的不仅是活不下去的农民,也还有许多地主、士人、商贾等也起来造反,原因都是对朝廷的诸多政策的不满。
就比如一年前的许都之乱,许都是金华东阳人,左都御史许弘刚的从孙、副使许达道的孙子,自幼读书,被称为名家子,后来拜入几社、复社的领袖何刚门下,结交满江浙。
崇祯末年已是天下大乱,何刚这样的名士也认为要早做准备,见许都勇武任侠,就让他招募人马,训练义勇。
许都于是散财结客,建立义社。
当时复社、几社的几位大佬何刚、陈子龙、徐孚远等都对许都十分看重,甚至直接把他推荐给了崇祯皇帝。
后来崇祯对此奏疏还做了批复,要授何刚为职方司主事,让他回义乌、东阳联络义勇,训练劲旅,并说对许都、姚奇胤等视才授职使用。
如果一切正常,许都的义社会成为江东义勇劲旅,只是后来出了一点意外,东阳知县贪污,以备乱为名,敲诈到了许都头上,索贿白银万两,许都一时拿不出来,知县却催促甚急。
许都母亲当时病逝,许都治丧,来送葬送的好友乡邻多至万人。
知县便称许都已反,派吏拘捕,要抄家籍产,导致了许都愤而举旗造反,直接以治丧白布系额起义,称为白头军。
许都带领手下白头军破东阳、陷浦江,夺义乌,围金华,一时震动江东。
后来因起事匆促,官军四面合围,白头军败退山中,复社大佬陈子龙出来招安劝降,许都不愿意牵连太多,又相信至交好友陈子龙,于是遣散兵马,带领二百义社兄弟请降。
结果巡按御史左光先却不顾陈子龙跟许都达成的招安条件,将许等六十余人尽皆斩杀。
当年许都起事之时,郑遵谦做为许都的好友,也是立即响应,他回到会稽要召集人马举事,结果他父亲郑之尹知晓后,直接让家丁把郑遵谦给绑起来关在了屋里,直到许都被杀后才把郑遵谦放出来。
因为这事,郑家父子差点断绝父子关系。
对郑遵谦来说,许都不仅仅是是同学是好友,更是义气相投的同志,而且当初郑遵谦宠爱妓妾金氏,后来又宠爱一婢,结果金氏妒忌而毒杀婢女,审理此案的正是陈子龙,陈子龙不太喜欢郑遵谦为人,便要将郑遵谦与金氏同罪并处死。
后来是许都急驰赶到,为他向陈子龙求情,最后不仅郑遵谦无罪,甚至连金氏都得免死,这件事,郑遵谦更是欠了许都一个天大的人情。
所以许都出事后,郑遵谦四下帮忙请托人情,后来许都举旗起义,他也马上回家要散财招兵响应,结果被父关起来。
许都死后,郑遵谦十分自责。
父子间的关系也越发的差了。
“儿子今日过来,是要跟父亲说,自古忠孝难两全,父亲去了杭州选择了剃发归附鞑虏,这是父亲的选择,但儿子绝不降虏。”
郑之尹知道这儿子向来就是这个样子,感叹自己当初在外为官多年,疏于管教了。
“你跟我谈什么忠君爱国?去年许都做乱,反叛朝廷,你不也要起兵响应造反?要不是老子阻拦,你早就成了反贼,跟许都一起做了无头之鬼了。”
“那是官逼民反。”
第26章 义兴
郑遵谦愤而起身,“如今鞑虏南侵,亡我社稷杀我子民,还要逼迫我等剃发易服,这不仅是改朝换代,这还是要亡国灭种。我辈身为读书人,难道就要懦弱的跪服?”
“不,我辈既是读书人,更是热血青年,我的膝盖没有这么软,我的头皮也不痒!我来就是告诉你,这一次,谁也别想拦我。”
“还有,我刚从云门山拜见于公回来,告诉你一个消息,台州的鲁王已经被拥立监国,发出了伐清檄文,于公被拜为浙江按察使行巡抚事。”
“绍兴府,即将恢复旧治。”
郑之尹闻言脸色微变。
“鲁王监国?”
“没错,这大明皇家,终究也还是有勇烈之人的。江浙那些降贼的软骨头们,都将被我们一一擒拿清算!”
“仅凭一腔热血,你以为就能成事?许都当初本来有大好前程,可是遇到点小事,结果就凭一时之气胡乱行事,结果却是害了多少人?难道那件事情你还没有受到教训?”
郑之尹怒拍桌案,“你也年纪不小了,怎么做事还这么头脑简单?”
郑遵谦对父亲冷冷答道,“哦,父亲尝教诲儿子做事三思而后行,但儿子想问,这三思是思什么?难道就只思个人利益得失,不考虑忠孝信义吗?”
“混账东西,你还要教老子怎么做事?”
“父亲,你老了,也更胆小怕事了,甚至连忠义都不顾了。做儿子的,又如何尊你敬你。今天,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这反我也造定了。”
“现在请父亲拿出家里库房钥匙还有钱庄存银信物凭据。”
“你要做什么?”
“我要造反,而造反得花钱,所以我打算把家里的钱财银子拿出来供军。”
“许兄虽然死了,但他的义社还在,我们的信念还在!”
“今日,我就要高举一面旗子,义兴!”
郑遵谦对父亲已经毫无敬意,甚至瞧着有几分可怜,可怜父亲也曾为一代名士,如今却是这般贪生怕死的懦弱,这样活着还不如死着。
义兴,义社当兴,义气当兴。
郑之尹气的手发抖,他直接就给儿子跪下了。
“你不要胡来,不要牵连宗族家庭,你还太年轻,许多事情并没有你想的这么简单,凡事三思而后行。”
“够了,我早受够了你的这套说教,三思三思,你思来思去又思到了什么?”
郑遵谦直接拔出了腰间的刀,一刀剁掉了父亲最爱的紫檀书桌的一个角。
“今日,没有父子,没有家族,只有国家、民族、忠义,请你把钥匙和信物交出来,否则别怪我无情!”
“你个逆子!”
郑之尹浑身颤抖着。
郑遵谦却只是黑着脸,“天下若都是你这等人,这天下也就没救了。幸好天下也还有鲁监国殿下,还有于公,还有我等这样的热血之人。”
“来人!”
“你不用叫了,你以为还会如上次一样,会有人来帮你把我捆绑起来关着吗?不会了,你的行事早让人厌恶。何况我今天也是有备而来,外面有我许多义社兄弟。”
郑之尹平静下来。
“混账,你就是想做事,可你以为你们这样乱来就能成事?欲图大事,更需小心,如今清军三路大军驻扎江南,你们现在就举旗造反,只会是以卵击石而已,你们难道就不能忍一忍,静一静?”
“忍?这天下都要亡了,还忍什么?”
“等不了了,再忍再等,仅剩下的那点热血都要凉透了。”
“拿来吧。”
郑之尹咬着牙,呼吸急促。
儿子的剑已经举起。
郑之尹无奈的道,“随你吧!”
拿到了钥匙和钱庄存款兑换的信物后,郑遵谦冲着父亲谢过,“父亲就请在这书阁安心读书吧,只要你不踏出家门,儿便能保郑家无忧。”
郑之尹本想把他跟钱谦益所暗中谋划的事情告诉儿子,可最后一想,就儿子的这副臭脾气和火爆性子,告诉他也无济于事,倒不如随他去吧。
儿子迈步离去。
郑之尹颓然的坐在椅中。
鲁王即位监国,传檄天下,使者四出,这是要掀起一波大潮,只是如今清军精锐主力还在江南,他们这么急不可耐的起兵,只怕不过是以卵击石,葬送中兴大明的富贵实力,甚至是民心。
但他又无法阻拦。
鲁王,一个大明宗室远亲,凭什么监国?
名不正言不顺。
哎。
至于家中钱财被儿子抢去,郑之尹倒没太过在意,本来这些钱是要准备送去给钱谦益的,现在被儿子抢了去,也无所谓了。
这风雨飘摇的大明朝啊,未来又将走向何方?
他抓过脑后那条细小的发辫,苦笑了几声,谁又能理解他们呢。
郑遵谦回到府中前院。
院中,义社里许多骨干在此等候。
“鲁王已在台州监国,特派使者授于公为浙江按察使行巡抚事,号令各地士绅军民起义,我等义社,更要当仁不让首当其冲。”
“天下事尚可为也,我欲高举义旗,如何?”
“好!”众人响应。
郑遵谦拔剑,“既如此,我义社便高举义兴大旗,军号义兴军,我为义兴元帅。”
“义兴军军规,不渔色、不货、不中私仇,齐心戮力,收复两京,如何?”
“好!”
这些义社中人,不少是当初曾经加入过许都白头军的,当年许都造反后,白头军有几条军规,便是不许抢劫,不许杀害百姓、不许奸淫妇人等,军纪严明,秋毫无犯。
如今郑遵谦再举义旗,便是要沿续当年许都的军规。
他们将是一支救世义师,而不是趁火打劫的强盗。
他郑遵谦将要为许都正名,为白头军翻案。
郑遵谦取出一条白色额布,系上额头,上书义兴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