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山冶铁制造业,离不开煤炭,传统的烧木炭是远远不够的,下龙湾北的鸿基煤矿距离佛山又近,尤其是海运方便,储量又高,开采又易,明军水师占据前,大明就开始在这边合作采矿了。
明军水师进驻,安南正式割让四府后,少府监和户部、工部各分立了一家大型采煤矿场,也有许多大明商人涌入。
到如今,矿区已经有七万多人,其中矿奴都有两万多,许多交趾越人也跑来矿区或挖矿或从事周边服务等产业,让矿区无比兴盛热闹。
从福建两广等南下的汉人都有两万多。
这座巨大的宝库引来无数人马,长达二百多里、宽三四十里的矿区,露天储量就有两亿多吨,地下储量二十多亿吨,表土还薄,又有临海靠港,海运便利,以前的交趾人根本没想到自己瞧不上的北部,居然有此宝贝。
距离北海港不过二百六十里,从北海到广州九百里,全程也不过一千二百里,但鸿基矿场的煤到下龙港,装船海运到广州佛山,却是非常便捷。因为朝廷控制了这个宝贝煤矿场,广州佛山的铁冶产业都又上了一层高楼。
现在无数的人在往这片地区汇聚,下龙港里两个码头也是永不停歇,无数运煤船满载着煤驶离,却又有许多商贸船驶来,除部份是来补给的,也有一些是来转口加工的毕竟这里的煤便宜,人工也便宜。
当然还有许多船是直接来送奴隶的。
矿场需要大量的矿工,而奴隶是成本最低的,皇家的、官营的,还有那些私营的,都缺人手,都喜欢用这些奴工,管他是日本来的还是朝鲜来的,又或是从交趾占城缅甸吕宋苏门答腊婆罗洲爪哇马来半岛或是天竺非洲来的,也不管是黑皮肤还是白皮肤还是黄皮肤棕皮肤的,到了这里只有一个身份,便宜好用的挖矿工。
虽然这里的煤矿可露天开采,表土还薄,但采矿依然是个非常费人的产业,需要青壮劳力,而且损耗惊人,奴隶无疑是最好的产业工人。
吴三桂站在船甲板上,帆船正在入港。
看着犹如一副水墨画的下龙湾,再看看又仿佛如清明上河图般兴盛热闹的下龙港,吴三桂迎风而立,海风拂面,却吹不走满心的愁怅。
身为大明安南都护府副都护,驻安南总督,挂安南将军印的骠骑大将军,吴三桂刚四十出头,四十一岁的吴三桂站在船头,回顾这半生,年轻得意过,也曾彷徨茫然过,曾经大明将门中最耀眼的新星,崇祯末年天下期盼的救星,再到降顺再反投满清,开山海关引清军入中原。
他背负骂名,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不仅为女真人攻城掠地,甚至是无情的镇压屠城。
如果女真人能够坐稳江山,也许他也不失在新朝有一席之位,甚至满人兑现承诺的话,他或许能成为云南王或是缅甸王,就算背负骂名,可也值了。
“大帅,港口水师有船来相迎了。”一名飞骑尉官上来提醒他。
吴三桂瞧去,一条快艇驶来,上面是水师的蛟龙旗。
他的目光变的复杂。
龙旗飘扬。
谁能想到大明还能中兴?
也许不能叫大明中兴,应当叫朱以海再建江山,这个绍天朝虽然还打着大明的旗号,他也是朱元章的子孙,但这跟以前的大明完全不是一个王朝,除了保留了明这个国号,仍然是姓朱的当皇帝外,他觉得现在绍天朝,跟以前的大明完全就是两个王朝。
朱以海跟刘秀一样再建了一个王朝。
他吴三桂本来也是新朝功臣的,归附新朝后,他也是出了许多力建了许多功的。
不仅率陕甘归附,还围剿了孟乔芳等率领的鞑子湖广陕甘的这支重要力量,把鞑子的支柱又砍断一根。
甚至后来他与洪承畴平陕甘回乱,不惜杀百万叛乱,而后又来安南,手上也是沾满了越人的鲜血。
可如今,一道圣旨,就要召他回京。
“为本帅更衣。”
吴三桂回舱,更换官袍,特意换上皇帝御赐的飞鱼袍,看着镜中那个人,紫袍玉带,紫袍上的飞鱼,形似龙蟒,可终究既非蟒更非龙。
“大帅,耿仲明死了,钱谦益也死了,北京就是个陷阱,不能去啊。”身着麒麟赐服的张国柱在一边劝说。
“一旦进京,就再无生机了,咱们为朝廷出生入死,立下多少汗马功劳,如今这天下太平,便开始要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了,我等岂能答应?”
吴三桂看了眼张国柱,继续盯着镜中的自己。
张国柱还在那里劝说,他已经劝了一路了,吴三桂知道张国柱这些话并不都是为自己好,张也是个降将。
他也是大明辽东边将出身,铁岭边军出身,清军入关后,他为刘泽清麾下游击。刘泽清降清,他却没降,跑到崇明与一群奔逃至此的巡抚总兵们一起拥立了义阳王为监国,此后随王朝先陈梧等南下江浙。
陈梧袭朱以海,黄斌卿火并王朝先,张国柱身为阿梧麾下,却也打着自己小算盘,想趁机抢地盘,他假意投降留守定海的王鸣谦,结果却是诈降夺城,最后还想夺宁波,结果王之仁及时回援,张国柱偷鸡不成蚀把米,不仅宁波没拿下,定海也丢了,甚至他麾下那支人马也几乎损失殆尽,最后带着一些亲兵出海北逃,最终去杭州降了清军。
相比起当年一起南下火并朱以海的王朝先,张国柱走了许多弯路,王朝先被黄斌卿欺骗火并后,只身投了朱以海,虽然坐了多年冷板凳,可后来还是赢得了信任,慢慢的出任实职,如今甚至成为卫藏将军。
而张国柱降清后,虽然得授副将,后来还升授总兵,再记名提督,可朱以海北伐战场在三吴之地,张国柱首当其冲,屡战屡败,最终没逃过被迫投降的命运。
此后他比王朝先待遇更差,冷板凳坐的更久,好在后来从海上去河北敌后游击,再去辽东绕后,也实打实立了些功劳,凭借着那股狠劲,张国柱也得了个悍将之名,之后又随吴三桂去陕甘平乱,更是每战当先,跟张勇并称杀神,个个手上沾满十数万人血。
之后又调去云南,再调到安南,他跟吴三桂也算是老搭档了。吴三桂是安南总督,他是安南巡防营提督。
吴三桂是凉国公,他也得封桂国公。
今年初,朝廷还加封他太子太保,加实封通前共一千八百户,能有此官爵名位也已经很不错了。
可朝廷突然一道诏书,要他们交接印信,立即入京,一切都变了。
耿仲明和钱谦益的死,尤其是罪臣录的出现,让他们都知道正在发生什么。
事发突然,大内御前侍卫护送着宣旨的行人突然到来,还先以圣旨召了安南的数名大将,让他们调了精锐直接来见他们,没给他们半点考虑反应的时间,一再催促下,也只得交出兵符官印等,然后跟着北上。
眼看着就要进下龙港,在这里补给后,下一站就是广西北海港,直接就出了安南省境,他们就更加没有回旋机会了。
张国柱不愿束手待毙。
曾经的辽东边将,后来乱世里的军头,张国柱的年纪比吴三桂大,这半生经历也是非常丰富的,他心里很清楚,自己要是进京,肯定落的跟耿仲明一样下场。
他不甘心。
这位曾经也是反复无常的军头,一遇到这种紧急情况,立马想到的就是反他娘的。
只是吴三桂这一路上不听他劝。
“大帅,反了吧。”张国柱再次恳求。
“君不君,则臣不臣,绍天帝无信义,则我等也不再用忠诚于他。”
吴三桂整理了下飞鱼服,望着张国柱,直接问道:“反?我们现在就是那待宰的羔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咱们现在身边连个亲兵都没有,你说反?我拿刀你提弓,咱们两人砍翻那几个大内御前侍卫,再砍翻安南派来护送的禁军?夺了这条船,然后再炮打下龙港,把下龙港占了,再扯旗造反?”
今时不同往日了。
张国柱不是什么守规矩的人,他吴三桂自然也不是那本份的将领,崇祯朝以来,他们反反复复,哪个不是手握着一支兵马,然后就能翻云覆雨,反复横跳的,毕竟只要手里有刀有枪有人马,那乱世里就是草头王。
可自从他们降朱以海后,朱以海就没再给他们这种本钱了。
吴三桂降清后,鞑子都还起码让他统领了大半旧部,可朱以海却完全不给机会,一归附后就又是整军,又是调员,旧将东征西调,麾下人马也大多重整,到后来干脆把他调入朝中任职,脱离了旧部众。
后来他陕甘平乱,再到镇守安南,虽然职权挺重,可却再没有真正的兵权在握。
本身绍天朝的军队制度建设上,就与原来大明朝不同了,以前将领们手头最倚重的家丁部队,绍天朝没了。
将领们的标营直属部队,也没了。
镇协标营各级外,就算是一镇提督或总兵,他不再是全权,有军令、参谋、后勤、监察等几大处,各有军官分掌,主将下面有好几个副职,也不完全是主将属下,而是各有职掌互相监督制衡的,主将不过是在指挥方面有更大话语权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