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国公终于瞥了他一眼,淡淡道:
“城阳公主府已经被千牛卫封锁,一个月内,她休想踏出公主府一步。你们若是指望她能去薛府取到那份契约,恐怕要失望了。”
薛绍怒道:“我们当初有约定,芙蓉园的计划由我们一家操作,若是失败,你们两家便在外面出力相救,你这是要毁约吗?”
宋国公沉声道:“年轻人,清醒一点吧,你们这次输的太惨,没有人能救你们!”
薛绍怔住了,他何尝没想到这一点,只是总还存着幻想。
河东侯冷笑道:“老夫今日总算明白,你们这些关陇门阀能延续至今,果有过人之处。你比我老谋深算,也比我低调,今日有此结果,并不奇怪!”
宋国公默然不语。
河东侯冷冷道:“不过萧公爷,别怪我泼你冷水,只要陛下龙御归天,就算武氏没有那份契约,也会对你们两家下手。”
“老夫明白!”
河东侯皱了皱眉,道:“那你为何还执着那份契约?”
宋国公忽然道:“你知道韦老弟为何没有过来吗?”
“他?啊……我明白了!”
薛绍也明白了,韦玄贞肯定去了东宫,皇帝归天后,太子登基。
虽然没了薛贤妃,却又多了一个韦贤妃。
萧楷和韦玄贞两人,已经决定将所有筹码压在太子身上。
宋国公淡淡道:“新皇就算登基,局势也未见得会有多好,不过只要契约没落到武氏手中,总还有几分机会。”
河东侯沉默不语,宋国公也不催他,一片静谧之中,时间一点一滴过去。
薛绍实在忍受不住,哀求道:“萧公爷,太子登基后,您和韦公爷去求求情,救救我们薛家吧!”
宋国公叹道:“薛贤侄,今日之事满朝文武皆已知晓,就算我们说动太子,他身边的大臣也不会同意。”
河东侯冷冷道:“新君继位,只会想法子建立威信,自然不可能为了我们与大臣生隙!”
薛绍身子向后一倒,整个人躺在地上,目光渐渐变得绝望。
河东侯瞥了他一眼,想到自己在河东的私生子,哀叹一声,心中终于做出决定。
“萧公爷,还望你言而有信!”
宋国公站直身躯,朗声道:“我们萧家以前也当过这天下雄主,薛侯爷还信不过我吗?”
河东侯深吸一口气,道:“那东西就在公祠后的密道中,机关在右侧墙上,第三盏石灯内。”
次日午时,河东侯府被抄的消息传遍整个长安,一时之间,两个薛家都被抄了,长安民众议论纷纷。
不知情的还以为河东侯府是被平国公府连累。
下午酉时,武承嗣亲自带领一队金吾卫进入薛府,将无数只大箱子抬上马车。
然后马车队在军队严密保护下,朝着大明宫而去。
国库主库有两个,分别位于紫宸殿左右两边。
武承嗣站在其中一个主库外面,望着最后一箱铜钱运入库中,心中那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在武承嗣身后,太府卿和少府监双眼都在发光。
太府卿是名须发皆白的年老官员,他摸着长须,笑吟吟道:
“想不到河东侯府竟这么有钱,他一家的财富就接近总库十分之一了,周王殿下,这样一来,您的西讨大营就可以继续维持了。”
他本是有意讨好,没想到却迎来武承嗣一个白眼。
“你们这回可得把钱管好了,要是再有丝毫差错,本王唯你们是问!”
说完甩袖离去。
太府卿花白的眉毛皱成一团,道:“杨府监,周王殿下这是怎么了,好像瞧着不太高兴呀。”
杨府监是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高鼻阔眼,表情颇为冷峻。
他抖了抖袖子,低声道:“李公,你最近没听到一个传闻吗?”
“什么传闻?”老府卿问。
“听说国库的钱被人暗中窃盗,主谋之一便是薛家。薛家这些钱搞不好就是从国库中盗出去的!”
李府卿老眼一瞪,道:“胡说,老夫掌管国库多年,从未发现任何疏漏,账目上也明明白白,怎会有人盗取国库?”
杨府监淡淡道:“本官也只是听说而已。”
李府卿哼哼唧唧道:“传这谣言的人当真可恶,要是让老夫知道是谁,瞧我不老大耳刮子抽他!”
……
武承嗣离开左藏库,正要去向武媚禀告,忽然瞧见上官婉儿提着裙子,从一条宫道急急忙忙奔来。
“婉儿,怎么了?”
上官婉儿急切道:“殿下,皇后殿下让您立刻赶往金銮别院!”
武承嗣心中一惊,一种不好的预感升起,快步向金銮别院奔行。
行至半路,忽遇太平公主,她也是收到消息赶来。
到得殿外时,只见武媚身着一袭明黄曳地长裙,站在门廊边,静静望着晚空,神情充满忧伤。
两人来到她身前,太平公主脸现惊恐之色,道:“母后,父皇不会是……”
武媚淡淡道:“你们进去见见他吧。”
太平公主松了口气,飞步进入殿中,武承嗣也跟着入殿。
来到里间,只见李治躺在床上,形容枯槁,虚弱已极。
太平公主扑在床檐,泣不成声:“父皇,您……怎么……变成这样了……”
李治吃力的转过头,慢慢伸手放在太平公主头上,轻轻道:“孩子……父皇累了……要休息了……”声音说不出的沙哑。
武承嗣偏过头,眼角微见湿润,一年多的相处,他能够感受得到,李治是真心将他当做亲人。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太子李弘和殷王李旦也来了。
又过了一会,英王李显也到了,众人瞧见李治模样,皆哀泣不绝。
李治连连道:“都别哭了……别哭了……”不过声音虚弱,几人听后反而哀心更盛。
“陛下让你们都别哭了,没听见吗!”
武媚清冷威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缓步走了进来。
太平公主和众皇子顿时止住哭声。
别人都是慢慢止住,李显则是立刻用手捂住嘴巴,一张脸涨的通红,似乎生怕多出声一句,便惹得武媚责骂。
武媚来到李治身边,柔声道:“陛下,他们都来了,你有什么话就交代吧。”
李治吸了几口长气,道:“朕死了后,你们兄妹几人要相互亲爱,不得同室操戈,都记住了吗!”
三名皇子和太平公主齐声应是。
李治目光转向武承嗣,道:
“承嗣,你父母早亡,朕和皇后一直视你如己出,你处事稳重,品性端直,朕十分喜爱。望你以后能与他们和睦友爱,相互扶持。”
武承嗣暗叹一口气,点头答应了。
李治又看向武媚,道:“媚娘,朕将他们都托付给你了。”
武媚怔了一下,道:“你放心,我会照顾好他们的。”
李治点了点头,道:“宣大臣们进来吧。”
魏东福应诺一声。
少顷,中书令刘仁轨、侍中刘齐贤、司空李绩、司徒苏定方、尚书左仆射李敬玄、尚书右仆射裴炎一同入内。
李治用严肃的表情扫视了在场所有人一眼,脸上如同笼罩一层神圣的光辉。
“听旨!”
包括武媚在内,屋内每个人都躬下了身。
“朕死之后,七天装在灵柩内,皇太子在灵柩前即皇帝位。园陵制度,务以节俭!”
“太子宽仁有余,锐意不足,你等要好好辅佐他,帮助他。朝中大小政务,太子需多听大臣意见,不可独自专断。
有军国大事不能决断者,请太后处理决断。尔等将来皆要悉心辅佐……新皇,莫负朕……之厚……意……”
这几句话一口气说出,到了后面,终是气力不足,难以为继。
武承嗣急忙抬头,只见李治脑袋侧在一边,眼睛失去光彩,脸上竟带着一丝奇异的微笑。
这位长期被病痛折磨的皇帝,在临死之际,终于能从这种可怕的折磨中解脱,露出笑容,实在让人唏嘘。
公元667年,十二月二十一日当晚,大唐第三位皇帝李治在金銮别院去世,临终遗诏命太子李弘登基。
朝野得知皇帝龙御归天后,皆悲痛万分,整个长安城都笼罩在一种哀伤的氛围中。
明月高洁,清光似水。
武承嗣独自站在后园,抬头望着夜空,默默缅怀着逝去的君王。
李治临死的言行对他触动很大。
他能看出来,李治一直都在强撑着一口气,直到将后事一一安排妥当,才敢放心离去。
在他身上,武承嗣深切感受到皇帝的责任。
纵观历史,皇帝虽然拥有主宰他人性命的权力,但他们脸上的笑容,往往比普通人更少。
尤其是明君,他们必须时刻心系天下,脑子里永远要想这个、考虑那个,不得有丝毫松懈。
这样的情况下,又如何能快乐?
想的正入神,一阵琴音忽然响起。
琴声由低到高,错落有致,到了极高点,忽然一阵盘旋,如同百鸟归巢,声音又转低向下。
琴音抬高时慷慨激昂,转低时温柔雅致,如同一泉温水,轻抚着武承嗣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