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齿常之性子最急,粗声道:“将军得的什么病,你倒是快说啊!”
钟客师揪了揪花白的胡子,苦着脸道:“武将军脉象微弱,舌头卷曲,四肢厥冷,恐怕得的是厥阴病。”
武攸暨厉声道:“只说你能不能治吧?”
钟客师犹豫半晌,低声道:“老夫有一味小承气汤,有八成把握治好将军……”
“八层?那治不好会怎么样,还能重新治吗?”韩成问。
钟客师叹了口气:“阙阴病是六大伤寒病之一,最好的方子是大承气汤,但此方早已失传,小承气汤已经是最好的方子了。”
“我问的是如果治不好会怎么样?”韩成脸上青筋爆裂。
“会……会死!”
韩成只觉一颗心仿佛沉入谷底。
自从武承嗣将他调入军中后,他对武承嗣的感情也从忠诚变成了敬仰,决心跟随着他在战场上建功立业!
哪成想就在这关键时刻,武承嗣却病倒了,人生之大喜大悲,莫过如此。
侯延景道:“要不让其他郎中来看看?”
裴行俭摇了摇头:“钟老先生已经是军营中最好的大夫了。”
“我们突厥巫医有阿胡拉祝福,拥有神鬼之能,不如我快马回部落去请一位巫医过来吧!”罗素一脸认真的说。
众将都不搭腔,没有人相信突厥人的医术。
武攸暨冷冷道:“我立即护送二哥回长安,让御医诊治。”
钟客师忙道:“不可,武将军这病绝不可颠簸乱动,否则病势很可能会加重!”
“那你说怎么办!”武攸暨怒道。
裴行俭摸着下巴,忽然道:“李大总管精通医术,还擅长金针过穴之术,钟郎中,您觉得他有办法吗?”
目光望向钟客师。
老郎中面露喜色,连连颔首:“若是李司空出手,用金针过穴配合小承气汤,当有十足把握。”
刘审礼迟疑道:“可大总管正负责对高丽的战事,每天要处理的事务多不胜数,哪有功夫为将军看病?”
“是人命重要还是打仗重要,反正高丽又不会跑,晚几天又有什么关系?”武攸暨焦躁道。
裴行俭向钟客师问道:“治好此病,需要多久时间?”
“最起码要一个月治疗。”钟客师谨慎的回答。
众将皆沉默下来,让李绩抛开军务为武承嗣治疗一个月,恐怕他这个大总管也不用做了。
韩成脑中一闪,急道:“可以去让李芷盈小姐来给将军治病,她也会金针过穴之术!”
武攸暨先是一喜,紧接着担忧道:“从这里到长安,来回至少要二十天,在这期间,二哥会不会出事?”
钟客师肃然道:“老夫虽不能救下将军,却能下轻药缓解,拖延一个月时间还是能做到的!”
韩成急道:“那你们照顾将军,我立即回长安请芷盈姑娘过来。”说完就要奔出营帐,武攸暨忙拉住他说:“用我的马。”
罗素和黑齿常之纷纷贡献自己的良驹,众人商议让韩成用三匹马换骑,这样能最快赶回长安。
……
模模糊糊中,武承嗣感觉有什么恐怖的东西在追赶自己,他只知道不停的跑啊跑,也没去想过那恐怖东西到底是什么。
有时候他脑袋会清醒一点,隐隐能能感受到周围的东西,也知道自己似乎是病了,但舌头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吐出来的声音都是“嗯嗯”“啊啊”。
双眼十分沉重,似乎被什么黏住了一样,拼了命也睁不开,有时感觉睁开了,甚至坐起身。
然而一回过神,才发现那都是幻觉,自己依然躺在床上。
耳边时不时能听到有人在叫自己,但他周围的世界仿佛被人减速,声音就像是从异次元传来的,不仅缓慢,而且音调拖的极长。
不时有人会给他嘴里喂一些汤汁,又苦又涩,不过他已经连吐出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任其遵循地心引力,落入咽喉中。
这样的日子也不知过了多久,武承嗣甚至怀疑自己已经死了,心想:“人死后说不定就是这样,迷迷糊糊,懵懵懂懂。”
直到某一天,他听到有人在他耳边说话,他迷糊的大脑已经没有能力辨别这些话的意思,就这样机械听着。
忽然,一道不同的声音响起。
武承嗣开始思索,这道声音到底哪里不同呢?想了好一会才终于想明白。
啊,这是道女子的声音!
忽然,他感觉后背一凉,这丝凉意让他整个人都清醒了些。
第118章 契丹八部
就在这瞬间,一股洪流由下而上,透过咽喉涌了上来,武承嗣忍不住了,他想要吐!
有人扶住了他,将他面朝下,还有一只手在轻轻拍打他的背部。
武承嗣不再忍耐,吐的稀里哗啦。
这一吐之后,他感觉脑海又清明了些,周围世界的速度加快了些,只听一道女子的温柔声音响起:“吐出来就没事了。”
另一道男子长长呼出一口气,带着喜悦的语气说道:“太好了,我去通知其他人。”
“这便是金针过穴之术吗?老夫这回总算是开了眼界。”最后是一道陌生的老者声音。
武承嗣惊奇的发现,自己竟能听懂别人的话了,只可惜依然睁不开眼,发不出声音。
那女子声音极有特点,说不出的温婉动听,武承嗣听过这声音,却一时想不起她是谁。
第二道男子声音是武攸暨的,最后那名老者却没听过。
想了一阵,武承嗣感觉精神有些疲劳,又迷迷糊糊睡着了。
再此醒来时,武承嗣感觉身上恢复了些力气,勉强睁开双眼,进入视野的是灰白色的帐篷顶端,距离地面有三丈多高。
恢复的那丝力气,还不足以让他挪动身体,只有眼珠子还能转动,转到眼角时,只见一名穿着淡蓝裙装的女子正趴在自己床边睡着。
这女子正是他的未婚妻李芷盈,原来那道声音的主人是她。也对能使用金针过穴的女人,也只能是她了。
李芷盈精致的面孔正对着武承嗣所在方向,眉如春山,眼似月牙,脸如白玉,嘴似樱桃。
嘴角有一点湿润,可以看出她睡得十分香甜,武承嗣很想摸一摸她的脸颊,只可惜拼尽全力,连手指都动不了。
望着她柔顺的睡脸,武承嗣目光愈来愈柔和,过了许久,他精神又有些倦怠,闭上眼沉沉睡去。
再一次醒来时,武承嗣第一反应是向床檐看去。
没有人。
眼珠子四顾一转,依然看不到人影。
忽然,一道脚步声响起。
“你醒啦!”一道蓝色身影端着一碗药走到床边,面上带着喜色,正是李芷盈。
“唔呜唔呜!”武承嗣本想向她道谢,发出的却是一串意义不明的声音。
李芷盈微笑道:“你身体状况还不是很好,先别说话,好好休息吧。”走到武承嗣身边坐下,用勺子舀了一勺药,轻轻吹了吹,说道:“来,张嘴。”
武承嗣乖乖张嘴喝下,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感觉这苦涩的药中竟带着一丝甘甜。
喝到一半时,左武卫将领齐齐进入营帐,瞧见武承嗣清醒了,皆面带喜色。
武攸暨笑道:“二哥,你总算醒了,这一个月可把我们吓坏了。”
“呜呜唔!”
黑齿常之忙道:“将军,您身体还没大好,先别说话,等养好了身体再说。”
“唔唔呜!”
刘审礼察言观色,试探道:“将军是想知道最新军情吗?”
“唔!”
刘审礼笑道:“您别担心,因为派去契丹的使者一直没有回来,大总管还没有向高丽出兵。”
“最近有一支忠于渊男生的两万军马击退保别城守军,与渊男生汇合。渊男生已经带着这些人马退到了扶余城,咱们不用急着驰援了。”裴行俭补充道。
武承嗣松了口气,他最担心的是因为这场病,错过了这场战争。
裴行俭转头对众人道:“将军病体还未痊愈,大家都出去吧,让将军好好养病。”说着将众将都赶出了营帐。
一直安静坐在床边的李芷盈站起身,轻轻道:“我去给韩郎将看病了,你好好休息吧。”说完转身便走。
“呜呜?”
李芷盈回头看了他一眼,歪头思索片刻,笑道:“你是想问他为何也病了吗?”
“唔!”
李芷盈柔声道:“为了请我给你看病,他只用了六天时间就从营州赶到了长安,一路上几乎不眠不休,跑死了两匹马,身体消耗过度,这才累垮了。”
“呜呜!”
见武承嗣面露焦急神色,李芷盈微笑道::“不过你别担心,他身体强壮的很,只需将养几天就好了,倒是你,虽然看起来好转了些,但千万不可大意哦。”
武承嗣松了口气,神色放松下来。
李芷盈凝视武承嗣片刻,感慨道:“我看得出来,不仅韩郎将对你忠心耿耿,其他将领对你也关怀备至。看来你和祖父一样,也是位受部下爱戴的好将军呢。”
说完嫣然一笑,转身离开了营帐。
老哈河以西五十里。
广袤的草原上,几百只毡帐星罗密布于此,营帐间尽是些戴着耳环、留着髡发的男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