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听闻一事。”
随昱给李兴倒酒,透露了那个大秘密:卢芳和匈奴达成了密约,居然不和他们商量,就要将五原等缘边十六郡土地,割予匈奴!
“什么?”李兴大惊,此战若胜,五原要让给匈奴,他这五原太守怎么不知道?第一时间觉得荒唐:“陛下都城,就在五原郡九原城,岂有让出京都的道理?既然是密约,那随兄如何得知?”
随昱当然有自己的门道:“卢芳身边亲信虽口风紧,但我在匈奴单于王庭有门路,单于身边多有旧日汉室陪嫁奴婢后代为刀笔吏,为匈奴书记籍畜,只要贿赂得当,任何消息都能知晓。”
谁让他也打通了和魏国的关系,收了绣衣卫送来的不少黄金呢?随昱吞下九成,只需要将其中十分之一用出去,自能无往不利。
在随昱说了密约的种种细节后,李兴基本信了,旋即陷入了巨大的愤怒和惶恐中,虽然都奉卢芳为天子,但他们作为底下的诸侯军阀,仍将郡县视为自己的地盘,卢芳这是慷他人之慨啊!
如此一来,就算这场仗赢了,他们也捞不到好处,那时是跟着卢芳去陌生的关中,脱离经营多年的藩篱,彻底沦为卢芳的臣子,还是留下来和匈奴共处?
随昱乘机在旁与李兴抱怨:“当初匈奴单于说,胡本来与汉朝互约为兄弟。后来胡衰落,呼韩邪单于归附汉朝,汉家因此派兵予以保护,匈奴则世世代代向汉称臣。现在汉朝也败绝,刘氏宗族前来归附于我,也应当拥立他。”
“于是才立刘文伯(卢芳)为天子,派奥日逐王来招抚吾等。我祖上是汉初功臣、护军中尉随公讳何,李兄则是汉时戍边将士后裔,皆愤恨新莽,怀念大汉,于是信以为真,亲自前往单于庭,将刘文伯迎至五原。李兄甚至让出了九原城,让刘文伯以此为都。”
“后来才听说,此人真名为卢芳,乃安定杂胡,根本不是汉皇后裔!”
他直呼皇帝名讳,甚至戳破了这个胡汉人人都知道,却没人敢提的事实,李兴却没有表示异议。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自打上回入侵新秦中败绩后,卢芳给底下军阀们许诺的好处一点没有,还让诸将损兵耗财,众人的不满郁积到了一定程度,只迫于匈奴压力,不敢爆发。
随昱知道事情成了一半,遂再进一步,愤愤击案:“最可恨的是,卢芳非但不报恩义,反屡屡嫌吾等所献贡赋太少,常借匈奴施压,最初欲侵吞整个五原郡,如今又弃吾等如瓦砾。”
随昱就是那时候和魏国搭上关系的,他如今积极怂恿李兴道:“如今看来,汉德已衰,再难复兴,吾等当初以为中原无主,可现在魏皇圣明,区区数年便一统北方,不比那卢芳强百倍?”
李兴猜出随昱多半勾搭了魏国,只想知道价钱如何:“魏皇虽然英明神武,但最重华戎之别,极恨通胡之人,早年驱逐卢芳,后来又驻兵塞上,我听说,魏国宣扬说,卢芳自是杂胡僭冒刘姓,罪不可赦,而吾等名为汉臣,实为汉奸,行径恶于李陵,直追中行说……”
好家伙,对第五伦的态度这么清楚,看来这位五原太守也没少打听啊!
随昱大笑道:“李兄不必发愁,大魏绣衣都尉直接与我通信,告知魏皇口谕。”
他站起身来,朝东南拱手:“魏皇说,吾等皆乃前朝名臣、戍将后裔,只要能及时醒悟,早日反戈,那就不是‘汉奸’……”
“而是助大魏攘除胡患的边塞豪雄!”
“大善!”听到有门路的随昱如此承诺,李兴起身,激动地握住随昱,压低声音道:“我其实早有此意,如此大魏耿将军守新秦中,麾下兵吏精良,吾等若为匈奴、卢芳驱赶为前哨,必是以卵击石,碰个粉碎。”
“与其如此,不如反了!”
“没错,既然卢芳能将五原及缘边十六郡卖给匈奴,那吾等,为何不能将这伪帝,也卖给大魏,谋一个起义待遇,说不定还有机会得封伯、子之爵呢!”
“只不知如何相应?”
虽然打定主意反了,但李兴、随昱的手下加一起也不过一万,且多是强行征召,战斗力很差。再者,匈奴兵与胡汉兵的营帐是分开的,相隔约十里,卢芳身为胡汉皇帝,因为知道手下人各怀心思,遂不享受臣民的拱卫,反而住在匈奴人的毡帐里受其保护,他们想擒拿献上也不容易。
“耿将军早有谋划。”
随昱取出一份绣衣卫细作送来的消息,在灯火下示与李兴看:“十二月朔日,可举火为号!”
……
利用胡汉内部矛盾,使其作为魏军助力,绣衣卫的这个经营了好几年的计划,除了报与车骑大将军知晓外,身在黄河东岸浑怀障的卫尉臧怒也必须知会。
臧怒连夜乘船到了西岸与耿弇夜会,他为人质朴,对军争权变心存疑虑,提出担忧:“万一是贼人诡计,诈降诱我军出击,当如何是好?再者,匈奴与胡汉联军多在浑怀障以北数十里外扎营,在东岸,而将军大军在西岸,不易突袭啊。”
“无妨,就算是诈降,我军也能进退自如。”
耿弇已有筹划,指着川流不息的黄河道:“汉时有漕运之船,自新秦中运粮至朔方,往来不息,如今本将军令人砍光了卑移山的大树,重建一队漕船,停泊在南方。”
“今已通过内应,得知卢芳与匈奴主营所在,皆傍大河扎营,为了靠近冬日余草让马匹就食,竟连绵数十里,此兵家大忌也!大可让士卒乘船顺流直下,直扑其要害袭之,若那随昱能够举火为号,内外响应,足以火烧连营!”
第653章 砍头
计划赶不上变化,就在十一月底时,并州战场的局势又起了微妙的变化。
直接原因,还是魏军开始架舟为梁,从石嘴山向浑怀障方向调兵,大有移至黄河东岸,再与匈奴交战的架势。
面对魏军的动作,匈奴一方的主帅左谷蠡王也不敢怠慢,然而他的反应,居然是将匈奴兵全部撤往后方,却驱赶胡汉的几万人作为前哨。而伪皇帝卢芳也没逃过,左谷蠡王竟要他在胡汉、匈奴军队间督战。
胡汉的诸侯、军阀们都知道自己的斤两,一下子被摆到两军交战的最前线,大家都觉得这是匈奴人想让自己填沟壑消耗魏军,人人心怀忐忑。
只有打定主意降魏的随昱、李兴二人大喜过望。
“如此一来,吾等接应魏军就更容易了!”
于是这两位非但不惧,竟主动请求卢芳,将他们调到最前沿的阵地上,一左一右,互为表里,使得卢芳大为感动,称赞二人是“大汉忠良”。
因为事关重大,随、李不敢告知亲信下属,只能私下经常碰头商量,现在唯一的问题是,虽然定了十二月朔日举事,但具体什么时辰,如何响应,魏军怎么来,对面却尚未通知他们。
和随昱早就收受许多黄金不同,李兴是后加入这个计划的,只得到了间接的口头承诺,担心更多一点:“若魏将只是欲令吾二人先反卢芳,让胡兵大乱,当如何是好?”
毕竟他们距离浑怀障还有三十里距离,匈奴斥候随时在两军之间游走,任何一小队魏军出塞都瞒不过胡人的耳目。这种情况下,能让魏军利益最大化的打法,便是先让匈奴、胡汉陷入内乱,再趁机出塞击之。
若真如此,举事的危险性将大增,打完后他们的部属还能剩多少?
李兴的犹豫,在十一月最后一天即将结束时,终于稍稍化解。
“水上来船了,从南方驶来!”夜色沉沉之际,有再河边守备的吏卒来报。
没错,水上!
随昱、李兴恍然大悟,他们差点忘了,这条潺潺流淌的黄河,曾经是北地、朔方间最便捷的航道。
黄河在并州大地上画了一个硕大的“几”字形,其中从新秦中到朔方、五原是顺流而下,早在汉武帝击匈奴时,就利用船只在河上运兵,绝梓道,梁北河。后来屯田边塞,因为新秦中开发较好,每年都有些余粮,于是便利用大河漕运转运粮秣到下游去,史称“因渠以溉,水舂河漕,用功少而军粮足”。
最盛时,造船二百艘,一船载谷二千斛,从三月至九月,往返三次,可送六十万斛,这不比从长安千里迢迢载粮过去要方便?
只是到了新莽时,漕运衰败,近十五年间更是舟船绝迹,以至于他们都快忘了当初船楫风帆撑满大河的盛况。退一步说,就算是漕运,也集中在春、夏、秋,冬日北风瑟瑟,不利于航行,所以二人才没料到这点。
不过用兵和漕运不同,就算逆风,但顺水而下,也多少有些速度,二人勒令营中不准声张,更亲自前去滩涂接应,却见魏国船只络绎北上,为了保证夜航平稳,二船连为一舫,一舫可载二十人,百舫之兵直趋下游而去——他们要抵达胡汉营地的最北端放火,这样才能借助北风之力,烧起漫天大火!
见此情形,随昱、李兴再无疑虑,连夜通令营内校、吏集结,宣称道:
“卢芳不过三水杂胡,冒称汉家后裔,骗了吾等整整十年!”
“如今其身份披露,竟欲献并土于匈奴,使吾等并州子弟,永为胡奴!弃衣冠而着胡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