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渡的地点不止一处,杂牌军试图依靠划回去重复利用的小舟舢板陆续渡渭,支援刘稷。连刘伯升,也带着他身边仅剩的,最后的两千舂陵兵,亲自上场了!
和负责吸引魏军主力的刘稷不同,刘伯升的目标只有一个:
“魏王伦之所在!”
……
若不算从上游陆续冲来的火船,浮桥以西,刘伯升这一侧的进攻,远比吸引了大批魏军的刘稷要顺利。
他的脚终于踏上了北岸的土地,坚定地往前迈步,舂陵兵簇拥在周围开道,击退这边“零散”的敌军,当他们登上河岸后,火光通明的细柳营就在北方四里开外。
按理说,第五伦手下的精锐——就是那些随他起兵鸿门的军队,放了五千在河东,分了五千给景丹去潼塬,又遣五千留守于栎阳、郑国渠军仓,所余两万五。
一万给万脩,在东方数十里外中渭桥,一万给小耿,在细柳营,五千带在身边,居中调度。
今天正午,第五伦与耿弇汇合后,又遣其带数千兵离开,中渭桥交战时,派了两千出去,满打满算,细柳营中尚余上万。
但开战后,又起码派了五千兵去东边数里外阻截刘稷。经过这不算复杂的加减法,若不算随军民夫,第五伦手下还剩下四五千兵,眼下正列于细柳营外,那就是刘伯升需要对付的人数。
“岑彭,这就是你口中,我那仅仅一成的致胜之机吧!”
在刘伯升想来,靠着刘稷吸引大多数魏兵,自己亲自将兵渡渭致命一击,便是最接近胜利的机会!
那四五千魏兵是第五伦最后的预备队,他们举着火把连成火海,火光中冒汗的额头上皆裹黄巾,在夜晚的混战里,静静地伫立,俨然是靠得住的强军,仿佛一直在等待刘伯升踏岸,一如第五伦那个颇为自信的命令:
“放他上岸打。”
第五伦也没有急着过来将舂陵兵赶下水,而是令三军蓄势以待,在他的命令下,慢慢从大阵分开为应战的小阵,摆了一个正对刘伯升的偃月阵,也算“好整以暇”了。这可是夜间啊,若在两个月前,简直难以想象。
舂陵兵以一敌二,一个问题摆在刘伯面前:是等待半个时辰甚至一个时辰,占住河岸,让后方万余杂牌军陆续过来,还是一鼓作气冲过去?
这是千钧一发的选择,等待,会让第五伦从容将刘稷那边的军队调一批回来,万脩甚至也会驰援。
而进攻,无疑又是一次赌博!
“攻!”
机不可失,赌狗刘伯升做出了决断,炎汉旗帜在风中前指,随着他的号令,最后的舂陵兵们开始持刀拍盾,向前迈步。
然而当两个阵列越来越近时,一道火龙却出现在西方。
他们来势迅猛,其疾如风,领头的小将一匹白马,正是半天前带着三四千人去“追来歙”的耿弇!
他依照第五伦的计划,绕到细柳营以北十里开外,让士卒休憩够,在战局开始时,又杀将回来,直扑舂陵兵侧翼。
第五伦没让他去逮来歙这只小雀,确实遗憾,但还有刘伯升这条大鱼,小耿顿时就不困了。
他如同火蛇的头,中目光炯炯:“刘伯升,你我上驷,对上驷!”
其弟耿国紧随其后,气喘吁吁地看着被第五伦和他们夹击,困在狭窄河岸上的舂陵兵,嘟囔道:“我还以为,兄长要再等些许时辰,待刘伯升与魏王战得难解难分时才杀出。”
“糊涂,那岂不是要陷魏王于险地?”
二弟耿舒狠狠白了三弟一眼:“兄长只是用兵类韩信,又不是真韩信。”
“我家,更不会学韩信!”
……
第316章 柱天
“辅汉校尉邓晔,听柱天大将军令,速速渡河!”
奉命留守南岸的侍中偏将军刘终呵斥连连,析县的贼头子邓晔却没有急着接令,而是斜眼看着对面的战火。
渭水北岸浅滩满布泥泞,遍生芦苇,只不如渭口那般茂密,中了魏军的烟矢后只烧了些许。再往上,则是滑软泥泞,低缓上坡,那就是绿林与魏军的主战场。
魏军偏师去而复返,与第五伦的大阵配合,将最后的舂陵兵围困在河畔。后头大河滚滚,浪花四溅,别无他法,刘伯升也只能背水列阵,置之于死地而后生。
但这谈何容意?魏军打得很聪明,耿弇自西边来,遣锐士击舂陵兵左右翼,赤色、黄色的旌旗飒飒,战鼓雷鸣交织,两军厮杀在一起。
而第五伦则以精兵坚守,严丝合缝,让刘伯升斩首计划无从下手,同时后方弓弩齐发,利用远射兵力优势不断消耗舂陵兵。舂陵兵现在如同一头掉入的陷阱野猪,左突右支,却终究出不了泥潭。
留在南岸的绿林也并非作壁上观,而是积极补救,利用撤回来的小舟舢板,发动了一次次驰援。但载具一回只能渡过去千余人,且第五伦仿佛有无穷无尽的预备队,每次都能将他们堵个正着。
刘伯升的杂牌军人数虽众,但多是沿途所收,仅穿皮甲的士卒、大批毫无纪律的盗寇和恶少年,手持镰刀和祖父辈遗留的生锈刀剑的庄稼汉,甚至是士气低落新军降卒……
魏军的弩箭如冰雹一般朝他们身上招呼,百枝,千枝,刹那间不可胜数,无数人中箭倒地,呐喊转为哀嚎。
如果说刘伯升本部还能以一敌四顽强抵抗,那陆续渡过去的绿林杂牌军,就是羊入虎口,甲兵、士气、秩序皆不如对方的情况下,陷入了一边倒的屠杀,简直就是葫芦娃救爷爷。
看着那个念着刘伯升的好,毅然相帮,却狼狈地游泳逃回来、屁股上还扎了根箭,部众尽失的渠帅,邓晔明白,自己麾下二三千人若是过去,也是这般下场!
于是他欣然应诺:“我这就张罗部曲渡河!”
等回到河边的阵列,副校尉于匡焦急地问他:“邓兄,当真要去么?”
邓晔翻着白眼:“一连三批人渡过去驰援,几乎都是给魏军当了活靶子。”
“连冠军侯刘稷将军都从东边败退了,舂陵兵如此精锐尚且无计可施,更何况吾等?”
“那……”于匡似乎领会了邓晔的意思,阴森森地举起手,做了一个割喉的姿势!
“魏王也与吾等有旧,如今眼看魏将胜汉,不如反戈一击?”
于匡觉得这样能给他们换个好前程,邓晔却仍摇头,看向渭北陷入苦战的刘伯升,感慨道:“我虽然投靠了绿汉,但更始于吾等,路人而已,叛之无妨。”
“唯独刘伯升,我敬佩他是伟丈夫,给吾等发粮食分宫室也大方。邓晔虽只是析县之贼,却也读过点圣贤书,知道盗亦有道、以德报德的道理,我不忍在刘伯升背后捅刀。”
然而主要的原因是,南岸还有不少绿林的军队,且忠于刘伯升,他们若是忽然反正,可能会遭到围攻,若是将手里的兵耗光,拿什么去投魏王?
邓晔让于匡协助自己指挥析县兵,向西平移,在刘终气急败坏的大骂下,悍然抗命,撤出战场正面。
“吾等,两不相帮!”
……
战斗持续了一整夜,当平旦时分,天边露出鱼肚白时,刘伯升身边,已经再难找到一个毫发无伤的舂陵兵。
他们伤痕累累,战死人数已经近半——士气也早就崩溃了,有人调头投河欲走,有人直接疯了,剩下的几乎人人带伤,盾已残破,钢刀也折了,矛杆断裂为两截,一夜奋战,几乎连抬手的力气都没了,而魏军则是一波疲惫,就换下去让生力军上,一点点将他们耗死。
而舂陵兵只能以死人作为墙垒,硬生生筑起了一点“人墙”,却挡不住头顶落下的箭矢。
魏军距离取得胜利,似乎只差最后一击了,但不知是箭射光还是为何,魏军如浪潮般的攻势暂时停止,头裹黄巾的魏卒缓缓后退,他们脚边是前赴后继的绿林尸骸,有舂陵兵,也有陆续过河来驰援的杂牌军。
方才战况剧烈,连刘伯升都亲自仗剑刺杀了几个冲到跟前的魏兵,他的札甲上,不少铁叶片在战斗中被击落,原本光耀的铠甲好似一条生病落鳞的鱼,再沾上厚厚的血,颇为可怖。
而一把断箭则深深扎进在他铁叶刮落少了防护的腰脊处,拔是不好拔了,只能硬生生用腰带扎起来止血,稍微动一下,痛感便直冲脑际,须得强忍着才能不痛晕过去。
“大将军!”
一个声音响起,回过头,竟是本该在东边数里外的刘稷,他也很凄惨,从额头到腿脚,满是伤痕。
刘伯升一愣,然后恍然:“阿稷,你……”
刘稷羞愧地垂下头:“大将军,我败了。”
“东边是陷阱,吾等两千余人登岸本欲吸引第五伦主力,好为大将军赢得机会,岂料不但遇上了伏兵弓弩及一群死士,先前匆匆东去数千人也赶了过来,我部寡不敌众……”
刘稷被郑统赶下了河,随他过去的舂陵兵共有数百人战死,溺水者亦不计其数,加上被俘者,活着过河的人,只有寥寥几百。
但刘稷不甘心,竟拉着数百人再渡渭水,成为了刘伯升的最后一支援兵。
如此一来,两路强渡的舂陵兵皆受挫,这场仗,基本上是功败垂成了,而第五伦既然敢让偏师回来,也证明邓晨、来歙两路并未起到想要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