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实际上，他还是一个外人。
他在荆州，是没有属于自己的势力的，虽然躬耕于南阳也不至于，然而他的关系网，却是依附在荆州士族上，却又独立于荆州士族之外，相对来说，身家清白得多。
和其他那些名士比起来，他的根基，反而是在扬州，在他大哥诸葛瑾那里。
所以在某种程度上，他比荆州的其他人要更值得信任一些。
“孤虎踞荆襄之地，又能有什么为难之处呢？”刘表哈哈笑了起来。
“州牧大人自然是没什么为难之处，然而两位公子之间，却有为难之处吧。”诸葛亮笑了起来。
刘表神色一动。
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虽然刘琦和刘琮是亲兄弟，刘琮并不是什么后妻蔡氏所生，然而刘琦现在已经成年了，刘琮还只有十岁，蔡氏更喜欢刘琮，而厌恶刘琦，一直在刘表耳边说刘琦的坏话。
刘表当然没到老糊涂的地步，他也知道蔡氏的目的是什么——
无非就是看自己年纪大了，万一某天没了，是年纪小又和蔡氏亲近的刘琮好控制，还是已经成年，有自己独立思想的刘琦好控制呢？
然而他就算知道这一点，也没法做太多的事情，荆州现在大部分的权力已经掌握在蒯家和蔡家的手中，虽然蒯越和蔡瑁之间似乎不和，可是对于他们这些关系盘根错节的士族来说，就算不和，也是内部矛盾——
历史上曹操南下，蔡瑁力主投降，蒯家可是一点意见都没有的……
所以就算是没表态的蒯家，多半也是倾向刘琮的。
然而废长立幼，从来都是取乱之道，刘表很清楚这一点，同时刘琦是他的长子，从小就像刘表，刘表素来都很疼爱他，又怎么可能作出对自己儿子不好的事情来呢？
可是在襄阳这个地方，对刘琦来说，确实不太有利。
政权，是蒯家掌握了很多，军权，是蔡家掌握了很多，刘琦留在这里，别说地位，就算是性命，也有些岌岌可危了！
刘表现在还没问题，刘琦就没什么问题，然而以后呢？
作为一个六十二岁的老人，刘表可是深切的感受到，自己的时日，可能真的不多了。
然而刘琦这个儿子没什么本事，文韬武略都一般，也没有什么属于自己的势力，是个老实人，有孝心，尊重自己，换了盛世，以他的家世，当个两千石是没什么问题的，可是在乱世，这样的人，又能有什么用？
刘表对这事儿，真的很发愁。
“亮试言之，若有不对的地方，还请州牧大人见谅。”
看到刘表陷入了沉默，没有说话，诸葛亮就加了一句。
刘表微微点头，并没有多说什么。
“大公子留在襄阳，是最不好的选择。虽然州牧大人你不会有别的手段，然而襄阳内外，都是视大公子为眼中钉之人，长此下去，难免出事。
若有一日，一个看似和任何人无关的人，在路上刺杀了大公子，州牧大人又能如何呢？”诸葛亮道。
刘表脸上微微动容，这实际上也是他最担心的。
刘表在两个继承人中摇摆不定，那么两个继承人如果只剩下一个的话，那么还会摇摆不定吗？
这事儿，不是没人干得出来。
“州牧大人，大公子今年已经二十二岁，已经成年。州牧大人就算再溺爱大公子，可是触龙说赵太后之事，州牧大人应该听说过吧。
荆南四郡自从收复之后，一直不太安稳，需要重臣前去镇守。
虽然有公子刘磐在，可是刘磐公子固然勇猛，却对治理地方没什么本事。
大公子在州牧大人身边学习了这么多年，也是要在荆南之地好好的治理一下，积累经验的时候了。”诸葛亮微笑道。
刘表微微的点头，这一点他倒是很同意的，荆南那种地方，确实很锻炼人，以前他就是担心刘琦去了那里之后，会受到伤害，毕竟自己这个大儿子，真的是老实人啊。
可是现在看来，在荆南就算再危险，和襄阳比起来，那简直就是太安全了。
至少在那里，刘磐的数万大军，可以忠心的保护刘琦！
这一点，刘表还是有信心的，荆南那数万人，是他可以掌握的军事力量，也是荆州的精锐。
以前是疼爱这个儿子，现在再疼爱，就变成溺爱了。
触龙、赵太后的典故，他当然也是知道的。
“孔明之言大善。”刘表点了点头，看着诸葛亮的眼神，也开始变得柔和了起来。
第299章 两全其美
“子柔，德珪，跟了我也这么多年了，却不如孔明你这个新来的，能在我面前畅所欲言，也着实让人叹息啊。”刘表叹息道。
“州牧大人大可不必如此想。蒯公与蔡公跟随大人这么多年，素来是忠心耿耿，然则现在天下纷争，他们也需要考虑自己家族将来的去向。
蒯公想要保持蒯家在荆州的超然地位，所以厌恶骠骑将军。
蔡公则与曹孟德有登堂拜母的交情，自然更希望曹孟德能够入主荆州，保持他的富贵。
当然，州牧大人只要还在，他们就不会有异心。关键的问题是，州牧大人自己，是怎么想的。是愿意倾向许昌的朝廷呢，还是愿意倾向扬州的骠骑将军呢？”诸葛亮微笑道。
刘表再次点点头，却没有说话。
他内心真正的想法，当然不能就这么展现出来。
其实刘表现在是矛盾的。
要说他有野心没有，就算以前有，现在也没有了，六十二岁的老人家了，就算真让他当皇帝，又能当几年？
更何况以刘表的能力，早就看出来，争夺天下这种事情，不是他能做的，也不是他的儿子能做到的。
待价而沽，把荆州卖个好价钱，保住儿孙的富贵，也许是他唯一的一条路。
很明显，能出高价的，肯定不是许昌朝廷，因为曹操完全可以以更低的代价，取得荆州。
他和蔡瑁等人的交情，完全可以做到这一点，要刘表这个荆州牧干什么？
不管怎么说，刘表都是姓刘的，作为掌控了许昌朝廷的权臣，曹操是绝对不会允许有姓刘的权臣出现的，这是刘表和曹操之间本质的矛盾。
曹操要的是一个没有刘表的荆州，这一点，刘表心知肚明。
刘备就不一样了。
他可以出更高的价格，甚至可以承诺接下来的朝廷里，刘表或者他的后人，可以担任一个极高的职位，哪怕不掌握实际的权力，位置也会足够尊贵，比如宗正之类的，这样的条件，刘备要提出来，那是很容易的事情，大家都是汉室宗亲，刘繇之前可以毫无顾虑的把豫章直接交给刘备，刘表当然也可以。
然而……刘繇做得了豫章的主，刘表却做不了荆州的主。
刘繇的长子刘基现在就在刘备的骠骑将军府任职，深受刘备的喜爱，次子刘铄和幼子刘尚都得到了很好的供养，刘繇虽然已经病逝，想必也可以很好的闭眼。
为了家人，刘表当然愿意靠近刘备那边，不管是对自己，还是两个儿子，都是有好处的。
乱世中，他们两个都不是能守住家业的人，能够用家业去换将来的富贵，当然也是好事。
然而他却做不到。
甚至刘表清楚，如果他今天宣布荆州加入刘备的地盘，明天也许蒯家蔡家还有其他的家族就会马上造反，把他控制起来，然后以他的名义下另外一条命令，取消之前的命令。
他在襄阳，何尝不也是在虎狼之地？
只不过，他是安全的，没人想要承担起弑主这个名声，除非有大义在前。
可是只要能控制住他，向许昌朝廷上一份书，撤了他的位置，让蒯良或者蔡瑁取代他，也不是什么难事。
这就是刘表现在最矛盾的地方。
他的个人意愿，和荆州上层的意愿，是相悖的。
“很多事情，未必是非黑即白的，站在中间，照样可以两边取利。”诸葛亮微笑道。
“可试言之。”刘表简单的回答道。
“大公子在荆南，他知道您真正的意图就可以了。您在襄阳，大可表现出另外一种态度。”诸葛亮也很简单的回答。
聪明人谈话，不需要说透。
你刘表在襄阳，该怎么样就怎么样，甚至可以联合起荆州所有的兵力，去和刘备开片，表现得很激进的样子。
而刘琦在荆南，大可按兵不动，保留属于他的兵马的元气。
这样虽然看起来骑墙，却可以两全其美。
诸葛亮并没有把话说透，可是刘表的能力，自然可以让他脑补出后面应该怎么做。
两手抓，两手都做好准备。
驱使士族的势力和刘备开战，却在荆南和荆北，保存自己的实力——
荆州这些士卒中，大约只有三分之一是听从刘表直接指挥的，一半在长沙，由刘磐统领，另外一半在新野，由文聘统领。
文聘虽然也更亲近一些士族，然而他却是一个标准的军人，只听从指挥，所以刘表对他也是放心的。
如果赢了，那他依旧是荆州之主，如果输了，他的力量还是保存着，到时候投入刘备的麾下，也同样能够得到重用。至少，他的儿子能保留下来至少一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