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头也不回地推开门,淡淡地道:“以前是,现在是我的。进来吧。”
农家的屋子不像权贵家那般设置玄关以及铺木地板,没那么大的讲究,屋子里有几个蒲团,三人鞋子都不必脱便直接跪坐在蒲团上。
货郎神情惊异地打量着顾青,今日的石桥村有太多看不懂的东西了,而这一切似乎都因顾青而起。
“呃,不知少郎君唤我来有何事?”货郎朝顾青拱了拱手,称呼和语气都客气了许多,连礼数也做得很周全,不得不说,买卖人的眼力还是很不错的。
顾青朝他神秘一笑:“来,我给你看一样宝贝……”
说着顾青起身,转身从西侧的柜子上取下一物,递到货郎面前。
货郎凝神打量,此物是一只陶碗,看似平平无奇,但货郎又隐隐觉得与普通的陶碗不一样,他常年走村串户,卖的大多是陶器类的生活器具,对陶器自然是非常了解的。
接过陶碗,货郎放在手里掂量了一下,然后曲指弹了一下碗壁,单手托起它面向屋外的阳光,陶碗在阳光下折射出一道青灰色的光晕。
货郎渐渐认真起来,惊疑道:“这成色……”
顾青笑着接过他手里的陶碗,道:“不必那么小心,里里外外看清楚了咱们再聊。”
说完顾青将陶碗狠狠朝桌上一磕,陶碗应声而碎,顾青将手里的碎片递给他。
货郎仔细端详陶碗的胚胎,神情跟憨叔如出一辙,由最初的惊疑渐渐变得凝重,最后赞叹不已。
“好东西!我走村串户多年,从未经手过如此品质的陶器,少郎君,此物是你烧出来的?”
顾青点头:“今日叫你来便是为了此物,你是买卖人,我跟你谈这笔买卖,你有意否?”
货郎急忙点头:“当然有意,少郎君若愿让我来参与,我必给您卖个公道价钱。”
顾青笑道:“你一个人怕是吃不下,村里开了窑口,每三日能出各种陶器成品上千,你挑着货担每日能卖几样?”
货郎迟疑地道:“少郎君的意思是……”
“东西我给你卖,你能卖多少便拿多少,先货后钱亦可,但是我需要你帮个忙。”
“少郎君请说。”
“你以前卖的陶器应该是在青城县的商铺进的货吧?你帮忙引荐一下商人,身家丰实一点的,能吃得下整个窑口所产的商人,你想办法将他请到石桥村来,这个忙能帮吗?”
货郎想了想,迟疑道:“倒是认识两个商人,但他们身家丰实,家财万贯,对我这小货郎根本不带正眼瞧的,很难请到人呀。”
顾青笑道:“带几样我们窑口出的陶器去,什么话都不必说,把陶器当面交给他们,只要他们不瞎,应该会主动来的。”
货郎恍然,很痛快地应了。
该聊的事已聊完,顾青伸了个懒腰,轻松地道:“天色不早了,眼看到了要吃饭的时辰,你吃过饭了吗?”
货郎一听这是要留客的意思呀,于是笑道:“出门早,尚未用过饭。”
顾青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那就赶快回家吃饭去,莫误了饭点,饿肚子对身体不好。根生,帮我送客。”
说完顾青朝货郎歉意地笑笑,起身朝厨房走去。
货郎目光呆滞地目送顾青消失在前屋,扭头看着宋根生,吃吃地道:“刚才……不是打算留我吃饭吗?”
宋根生无语望天,改变后的顾青言行处处挑战着他长久以来圣贤帮他树立的人生观世界观价值观,而且情况很不妙,三观有崩塌的危险。
有朋自远方来……虽远必逐,莫蹭我家的饭。
第二十一章 新客东来
货郎这次没白来,离开前他顺便在石桥村做了不少买卖,其中最大的客户就是顾青。
顾青用家里的粮食淘换了不少东西,豆油和盐是必须有的,这年头的调味品很少,而且味道说不出的怪,顾青还是勉为其难换了一些酱料和醋,厨房里该有的东西顾青差不多都备妥当了。
丁家的肉被顾青吃得差不多了,兴许是来到这个世界之初顾青被饿惨了,将丁家的宅子抢来后,顾青将宅子里所有的肉类全都集中起来,像过冬的松鼠一样小心翼翼地藏在床底下,然后便敞开了肚子毫不心疼地胡吃海塞。
如果吃肉算是一种食疗的话,效果很不错。顾青惊喜地发现自己长肉了,胳膊和腿比以前粗壮了不少,腹部也不再像芦柴棒似的那么干瘦了,就连脸都比以前显得更圆润了一些,跟以前那张不高兴的脸比起来,如今顾青的脸看起来……还是不高兴。
前身的上辈子一定被人坑了很多钱,否则不会长得如此苦大仇深。
家里的肉吃得很快,顾青并没有吃独食,经常叫了宋根生来家里一同分享,有时也让宋根生带两块肉回去给他亲爹,丁家兄弟颇为富裕的家底,这些天已被顾青折腾得差不多了,肉快吃完了,钱也花光了,顾青有了一种淡淡的危机感,如果卖陶器的事不赶快解决的话,他又将回到赤贫的状态。
“明日家里就断肉了……”顾青嘴里嚼着一块风干的野鸡肉,忽然觉得没滋没味意兴索然。
正在埋头大快朵颐的宋根生赫然抬头,疑惑地看着他,鼓着腮帮子含含糊糊地道:“你家没粮食了吗?”
顾青愁意满面地叹道:“有粮食,但没肉了,对我来说,断肉等于断粮。”
宋根生一梗脖子,圆睁双眼努力吞下嘴里的肉,像一只仰天打鸣的公鸡。
缓了口气,宋根生道:“你昨日送我爹的肉,我爹还挂在房梁下舍不得吃,要不要我把它偷出来给你?”
说完宋根生一愣,神情惊惧地抿住了嘴唇。
我刚刚说了什么?我说过要偷东西吗?而且还是偷自己家的东西……我读的是圣贤书啊。
宋根生发现自己变了,变坏了。
顾青的表情却很欣慰,拍着他的肩道:“跟你就不必见外了,既然你主动说了,那就去把你家的肉偷出来吧,行事务必鬼鬼祟祟,万万不可暴露行迹,若然事败,你爹追问起来,莫牵扯到我。”
宋根生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真让我去偷?我刚才只是随口一说……”
顾青正色道:“正人君子一诺千金,圣贤没教过你吗?”
宋根生顿时陷入深深的矛盾中不可自拔。
君子自然是要言出必行的,可今日的“言”和“行”是要去偷东西啊,偷东西圣贤肯定是不允许的,所谓“志士不饮盗泉之水”,那么问题来了,究竟应该听圣贤的哪句话呢?
言出必行偷东西,和食言而肥捍卫节操,这是个逻辑悖论。
宋根生呆怔半晌,始终无法取舍,神情挣扎纠结不已。
顾青在旁边半天没听到动静,扭头看着他,好奇道:“你这是什么表情?吃肉噎到了吗?”
宋根生深呼吸,认真地道:“……刚才我说偷肉的那句话,可以当做我没说过吗?”
“可以啊。”顾青很痛快地道。
宋根生长长松了口气,露出感激之色:“多谢体谅。”
谁知顾青又道:“换个说法也行,我请你去偷肉,可以吗?”
“啊?”宋根生失色。
“朋友有扶危济困之义,这也是圣贤说的呀。”顾青补充道:“你看我,没钱又没肉,家里马上断粮了,算不算‘危’?算不算‘困’?作为朋友的你,不应该帮助我吗?”
宋根生神情再次挣扎纠结起来。
新的逻辑悖论又来了。
成全朋友之义还是捍卫节操不做偷盗之事?
宋根生突然好痛恨自己为什么要读书……
站起身,宋根生失魂落魄地往外走,喃喃道:“莫理我,我想独自静一静……”
顾青不解地看着他的背影,眼里满满的疑惑。
这个年代的读书人都是这样的吗?傻傻的。
……
两天后,石桥村又来了一位客人。
这位客人是个大胖纸,大约两百多斤的样子,远远看去就像山体滑坡时跌落的一个大肉球,无法遏制惯性从山路尽头一直滚到村口。
滚到村口时,胖子已累得不行了,穿着华贵的丝绸长衫也被汗湿透了,黏黏地贴在他肥硕的身躯上,看起来就像一个穿着紧身衣跳操的灵巧胖子。
胖子还带了几个随从,那位走村串户的货郎赫然也在胖子身边,陪着笑给他不停打着扇子。
从怀里掏出一块洁白的帕巾,胖子擦了把额头的汗,喘着粗气叹道:“过分了啊,你为何不早说那个窑口开在如此偏僻深远的山村里?”
货郎苦着脸道:“郝掌柜,您贵人忘事,小人跟您说过几次了,这个山村很远,山路很难走……”
“‘很远’,‘很难走’,呵,我怎知道竟是如此难法?罢了,进村吧,若非为了那些个陶器……”胖子叹气,没精打采地继续走。
走进山村,迎着陌生村民各色打量的目光,郝掌柜面带笑容,频频朝村民们点头招呼,原本圆滚滚的可爱脸庞看起来更亲切了,让人对他生不出半点反感。
货郎领着郝掌柜走到顾家门前,郝掌柜抬头看了一眼,又看了看其余村民的房子,笑道:“宅子倒是气派,看起来家境不错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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