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大郎迟疑半晌,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但以他的智商实在想不出究竟哪里不对劲。
“多,多谢你……”丁大郎垂头道。
顾青说给他们治伤是真的,宋根生他爹留了几包草药,顾青将药煎了,小半个时辰后,顾青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药来到柴房里。
药很烫,顾青将它们搁在一边,蹲下来仔细盯着丁家兄弟的脸。
丁家兄弟被他盯得不自在,又不敢发作,这些天被揍得有了心理阴影,每次看到顾青走进柴房,他们的心情都会瞬间跌落深渊,然后便是止不住的恐惧和绝望,哪怕顾青现在给他们送药,他们也打从心底里感到颤栗。
顾青盯着他们看了许久,然后笑了笑:“还恨我吗?”
“嗯?”
“我抢了你们的房子,抢了你们的钱,每天折磨你们,你们不恨我吗?”
丁大郎慌忙摇头:“不恨,真的不恨,一切都是我们罪有应得。”
顾青笑吟吟地道:“好,我假装相信你说的是真话。等你们伤好了,你们就见不到我了,开不开心?”
“……开心。”
“惊不惊喜?”
“惊喜。”
“觉得我英俊吗?”
“英俊。”
“我是好人吗?”
“是。”
顾青笑得愈发灿烂:“好了,刚才只是个测试,测试人类在求生时可以无节操到什么程度。”
搁在一旁的药已微温,顾青端过一碗吹了吹,递到丁大郎面前,柔声道:“大郎,喝药了……”
……
三日后,陶窑内的陶器已烧好,顾青和宋根生上了山腰,憨叔一脸凝重地蹲在窑口,等着陶窑撤火降温。
“憨叔,把握大吗?”顾青顺势也蹲在憨叔身边。
憨叔揉了揉脸,苦笑道:“石墨烧窑,老汉活了大半辈子还是头一遭,窑口没开之前,老汉道不出究竟,窑口开了再看吧。”
顾青安慰道:“无妨,就算这一窑烧废了也没关系,我们适当改进一下,终归会成功的。”
憨叔神情忐忑地叹道:“东家莫怨老汉,石墨这东西老汉不懂,若是这一窑烧废了,老汉也不知如何改进……”
顾青想了想,道:“听说烧窑和铸剑一样,讲究个心诚,有这个说法吗?”
这就属于玄学范围了,憨叔愣了半晌,迟疑地道:“有,有……吧?”
顾青瞥了旁边的宋根生一眼,语气遗憾地道:“我早说过,烧窑前最好杀个读书人祭天的……”
宋根生:???
三人蹲在窑口前等了很久,陶窑的温度终于降下来了。
憨叔拎了把大锤,将封闭的窑门砸开,三人一阵扒拉,将门前的乱石扒开。
一阵灼人的热浪扑面而来,顾青和宋根生一齐往后退了几步。
憨叔却毫不在意,用湿布裹着双手,从陶窑里捧了一只陶碗出来,马上将它放入井水中,顾青二人凑上前,盯着水桶里那只陶碗,待到陶碗完全降温后,憨叔将它从井水里取出来,眯着眼仔细端详它的成色。
顾青看不明白,但也跟着看,陶碗在夕阳的余晖下散发出金黄色的光晕,看起来非常的精致,表面浮现出由明到暗的青灰色泽,颜色层层叠进,直至碗沿。
似乎……不错?
顾青不太确定,于是他放弃研究陶碗,转移目光研究憨叔的表情。
看到憨叔的神情从凝重渐渐变得轻松,顾青的心情顿时也变得欣悦起来。
直到发现憨叔的眼中闪过一抹笑意,顾青这才问道:“憨叔,如何?没烧废吧?”
憨叔呵呵一笑,道:“看表面成色,似乎不错,现在要看里面的胚胎了……”
说着憨叔忽然举起陶碗,朝旁边一块石头上敲了一下,谁知第一下竟然没敲碎,陶碗仍完好无损,憨叔惊异地咦了一声:“这物件够扎实呀。”
加重了力道又来了一下,这一下终于碎了。
憨叔眯眼仔细观察碎裂的切口,观察半晌,忽然啧啧赞道:“这胚子……好!老汉烧了大半辈子窑口,头一次见到如此紧密的胚子,东家请看,这胚子又白又密,半点气泡都没有,是上品!”
顾青看了半晌,虽然根本没看明白,但也一脸权威地点头:“不错,果然是上品,又白又密……”
憨叔兴奋地道:“好东西!这是老汉这辈子烧出的最好的一窑!死亦瞑目了。”
说着憨叔湿布裹手,又从窑里捧了几样陶器出来,道:“多试几个,东家,若这一窑的品相皆是如此,东家发达之日可期矣。”
狠狠敲碎了几样陶器后,憨叔一件件地观察胚胎,良久,满足地叹了口气。
“石墨,石墨……不曾想竟有如此妙用,长见识了。”
顾青神情一动,微笑道:“憨叔,既然这一窑烧好了,我便正式雇请憨叔来这里做事,我的这个窑口与别处不同,做事要有章法规矩,咱们先签个雇请契书,如何?”
憨叔一愣:“不是早就请了我么?”
“不一样,前几日是试用期,今日起您转正了。转正就应该正式下个契书。往后我若是亏待了您,您拿着契书去官府告我也好有个凭据。”
“东家是好人,怎会亏待老汉,成,按东家的意思办。”
顾青停顿片刻,又道:“憨叔,石墨烧窑的法子是我独创的秘方,如今秘方您也知道了,咱们先小人后君子,您可不能将秘方泄露出去,否则您会吃王法官司的,这一条也写进契书里,您没意见吧?”
憨叔是手艺人,手艺人对“秘方”二字是非常敏感的,闻言顿时反应过来,原来这几日自己接触的是人家独创的秘方。
憨叔顿时感动坏了,这是怎样的信任啊,不亲不故的,东家才刚认识自己,一点也不介意把秘方告诉他,就算是民风纯朴的年代,顾青的做法也是非常的大气敞亮,至于签契书的事,憨叔完全没意见,毕竟是人家的秘方,告诉他一人已是莫大的信任,若任凭别人泄露出去,那就不叫大气,叫缺心眼了。
“当签,当签!东家放心,我徐憨对天发誓,今生绝不将秘方对外泄露一个字,连我的婆娘和娃儿都不说。”
顾青知道其实契书也保证不了什么,只是该有的流程还得有,将来若是泄露了自己也不至于太被动。
烧窑成功了,接下来是销售的问题了。
顾青转头看着宋根生,道:“你认识青城县附近的商人吗?”
宋根生摇头:“我很少出村,这辈子唯一认识的商人就是偶尔来咱们村换货的货郎。”
顾青想了想,笑道:“货郎也行,想想办法找到那位货郎,尽快来见我,有买卖跟他谈。”
第二十章 灵魂人物
货郎是石桥村的老熟人了。石桥村所有的村民都认识他,他也认识所有村民,不仅认识,还跟几乎所有村民都有过短暂的交锋,锱铢必较讨价还价,争得面红耳赤之后,双方一副不情不愿吃了大亏的样子完成交易。
贫瘠的山村不可能有人开小卖部,村民想要得到的生活物质只能依靠这位货郎,可货郎太会做生意,经常与村民们闹得不欢而散,然而没过几天,村民们需要生活用品的时候,又不得不想念货郎。
恨他,却情不自禁地想他,像极了多年前甩掉自己的初恋帅气渣男。
宋根生第二天便将这位货郎找来了。
货郎一脸迷茫地走进石桥村,正好看到站在村口迎客的顾青,那张天生的不高兴的脸令货郎不由自主开始反省自己有没有欠他货款,不然为何有一种他乡遇债主的惶然。
货郎是买卖人,买卖人未语先笑是基本的职业素养,于是货郎笑着迎了上去。
“顾家的娃子,哈哈,久违了。”
顾青垂头看了看自己,十六岁的年纪,或许确实可以被称为“娃子”吧,只是总觉得不太自在。
“正常点,莫叫娃子,叫我名字亦可,我叫顾青。”顾青不得不纠正他,“娃子”这个称呼他不是很喜欢,而且对即将开始的双方谈判不利,容易产生地位不对等的误会。
货郎笑容不变:“好,那就叫你名字吧……”
宋根生在旁边实在忍不住了,认真地建议道:“你也可以叫爸爸,我们都是这么叫的。”
货郎愕然:“爸爸?”
顾青狠狠瞪了宋根生一眼,立马道:“不用客气了,还是叫名字吧,我是你永远都得不到的爸爸。走,去我家聊。”
一头雾水的货郎跟着顾青进了村,发现沿路遇到的村民们都很热情,纷纷主动向顾青问好,而顾青则目不斜视,仍旧是那张不高兴的脸,对别人的问好只是淡淡点头示意了一下算是回礼。
货郎顿时惊了,自己才几日没来石桥村,为何村里的情况有点看不懂了?
顾家娃子不是那个经常被人追打惊惶逃命的可怜小子吗?为何今日却变得像村里的灵魂人物了?
货郎唯一知道的是上次顾家娃子在自家门前挖了个大坑,把丁家兄弟狠狠坑了一回,所以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揣着一肚子问号,货郎来到顾家门前,接着又吃了一惊:“这不是丁家的房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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