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卢镗回到东南,目睹东南翻天覆地的变化,感受到钱渊在东南无处不在的影响力后,他甚至都没等到回老家处州,就动笔写下第一封信送入京中随园。
徐阶垂垂老矣,钱展才未满三十,即使只为了处州卢家考虑,卢镗也不敢怠慢……如今只能两边下注。
而这次卢斌决定辞官致仕……气得卢镗直跳脚,见过蠢的,但没想到自己生的儿子也有这么蠢的。
你是改换门庭投入徐阶门下,如今想施施然脱身,你觉得徐阶动不了你?
就目前这局势,徐阶若是对卢斌动手,随随便便按个罪名,会有谁替卢斌说话?
难道指望钱渊不计前嫌?
卢镗的心思……钱渊一览无遗,真不想管这狗皮倒灶的破事,但又不能不管,卢斌想辞官归乡,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徐府。
“呀呀,呀呀呀!”
“怎么了?”
“他想下地呢,现在都学会跑了。”小七抱着儿子放在地上,小家伙摇摇晃晃的走了几步,啪一下坐在地上,傻乎乎的抬着头呵呵笑,嘴角还有口水呢。
“傻儿子,刚还夸你呢!”小七哭笑不得抱起多哥儿。
“还小呢。”钱渊随口安慰了句,心思还在卢镗这封信上。
徐阶在京中如今局势不太好,被高拱打压的挺惨,而华亭徐氏又太过张狂,太过跋扈,显然不是个好选择。
卢斌想辞官归乡,自然是因为和徐府那边合不来,但哪里能轻轻松松脱身,除非不被找后账。
朝中能挡得住徐阶出手的势力并不多,高拱是一个,但显然,随园也是一个。
卢镗不许儿子辞官,并送来这封信,显然有重归随园的心思。
接纳吗?
当时戚继美还在江西,浙江总兵董邦政病重,钱渊在东南布局中,武将以卢斌为首。
卢斌背弃,导致侯继高、张三、张元勋连锁反应调换驻地,也逼的钱渊不得不付出代价,才使兵部尚书杨博将戚继美调回浙江稳住局势。
如今想重回随园,不说杨文、张三、侯继高等人怎么想,对随园本身的权威来说,也是有负面影响的。
但不接纳吗?
不管卢斌是主动的还是被逼的,终究和华亭徐氏勾结走私,而且还借出兵丁、海船,这都是钱渊可以利用的。
不接纳,很可能导致卢斌只能选择徐阶,而且事情很可能会越来越糟……卢斌想不到,但卢镗不会想不到。
“看你眉头皱的!”小七伸手抚平丈夫的眉毛,“其实在咖啡厅之前,十一放假的时候,我在老家见过你,看起来挺年轻的啊。”
“啧啧,早就对我心怀不轨。”钱渊努力舒展眉毛,叹道:“前世下海经商,虽然也麻烦但终究能立稳脚跟,反正也不指望发大财,但这一世……埋在心头的事太多太多……”
丈夫重要还是儿子重要,小七在钱渊赞许的目光中将多哥儿放在地上,靠在丈夫的肩膀上,“别逼自己,虽然我前世读书时候对历史不感兴趣,但也知道,你做的足够多,也足够好……”
“上次高拱和徐家联手时候,你还骂骂咧咧,大不了不干了,回头找个机会把努尔哈赤给剁了就算完,只要不是满清入关就行……”
“这个……倒是要干的,其实在原时空中,明朝灭亡,如果没有满清,异族很难入主中原。”钱渊嘿嘿笑道:“但李自成也好不到哪儿去……如果要改朝换代,我更希望是南边的人,更靠海一些……”
外头有下人禀报,小七也笑着说:“都忘了来书房做什么了,高家姐姐来了,说徐渭有事找你……”
“嗨,让他等等就是。”钱渊搂着妻子,“对了,你那个二叔真是了不得啊!”
“徐瑛?”
“恩,在松江肆意妄为,光是人命官司就七八条,放在后世,就算是二代也得被送进去!”
“随你,反正和我没干系,不用顾忌。”
“嗯。”
第985章 导火索(上)
沿着蜿蜒的长廊漫步往前,还没到正厅,就听见徐渭的牢骚,还夹杂着孙鑨、冼烔的劝慰。
“这是怎么了?”钱渊走进正厅,打了个哈欠,“文长兄向来孤傲于世,如今也满口阿堵物?”
徐渭都被气笑了,没中举前他倒是的确这德行,但出仕这么多年了,入直西苑时长期和户部尚书方钝打交道,如何不懂钱财的重要性。
“才将将黄昏,天都没黑,你满口哈欠,这就困了?”徐渭指着钱渊,“管你真的假的,当初是你和文中兄做的大媒,这事儿就交给你们!”
看钱渊投来询问的目光,孙鑨无奈解释道:“高家那边想出海……但报备不过,假借新昌潘家的船只……”
“肯定还是报备不过。”钱渊立即听懂了,“船只都是编了号的,借给别人无所谓,但高家……被禁出海三个月。”
高家贿赂镇海县户房吏员,导致吏员被斩首,高家被罚银,并被禁止出海三个月,这件事让徐渭在随园丢尽了脸……当然,这是他自己觉得。
如今又要辗转违规出海贩货,徐渭都无语了,这么死要钱吗?
“大舅子找上门,文长兄被气得……总不能骂回去吧。”孙鑨摊摊手,“这事儿潘思明不知情,还是博茂牵的线。”
“你做的好事!”徐渭指着冼烔的鼻子,“这种破事也插手,酒楼分红的银子不够你花?”
冼烔脸都涨红了,一下子从座位上跳起来,“我可没收银子!”
“好了!”钱渊喝道:“博茂,你还不知道文长兄那张嘴,他是气你插手东南商事!”
“插手东南商事不是忌讳,但忌讳以此违规手段。”孙鑨补充道:“当年展才设市通商,于其中不收一文贿赂,就是怕惹事,你倒是凑上去!”
“算了,别说他了。”钱渊随口道:“回头让虞臣兄跟他好好聊聊。”
冼烔登时像被戳了针的气球似的瘪了下去,他最怕的就是如父如兄的陶大临。
钱渊无奈的左顾右盼,这种破事……但是没办法啊,这种破事以后只会越来越多。
大家都是东南士子,各族都是地头蛇,都是当地豪族,甚至钱渊为了增强随园的向心力和凝聚力,刻意的让各家都参与海贸中……就连闽县林家都在厦门那边分一杯羹呢。
孙鑨换了个话题,杨铨、林烃、陆树德、周诗陆续来蹭饭,气氛这才渐渐松快起来。
“先来碗绿豆汤,那边西瓜切好了,都是在井里冰镇过的!”
“别啃了,待会儿饭都吃不下。”
“要什么冰块,小心吃坏肚子。”
乱七八糟的一阵纷乱后,众人才在院子里的石桌石凳上坐下聊天,只有陆树德和林烃还在那啃着西瓜。
“登之兄来了。”钱渊眼尖看见陈有年进来,笑道:“赶紧,西瓜被贞耀、与成啃得只剩最后几块了。”
杨铨一巴掌拍在陆树德后脑勺上,抢过最后一块递给陈有年,“登之兄,听说如今户部均赞,胡克柔不让展才专美于前?”
“呃……”陈有年先啃了两口西瓜,才笑道:“砺庵公亲口所说,而且是专门找到陈某,一字一句……”
“哈哈哈……”
众人中,徐渭放声大笑,孙鑨眼睛眯成一条缝只微微笑着,其他几人有的若有所思,有的摇头苦笑,有的心中忿忿。
钱渊看陈有年瞥过来的视线,伸手拱拱以示求饶,当年南下查验红薯事的官员,加上赴任镇海知县的孙铤一起有五人,除了孙铤、黄懋官、胡应嘉本人外,还有两人,一个是远去厦门的陆一鹏,另一个就是陈有年。
和其他人不同,陈有年本就是随园中坚,南下查验,北上返京都是和胡应嘉同行,甚至受钱渊指派在返京途中和胡应嘉缓和关系……再往后,钱渊回京后接过了这条线,孙鑨、徐渭也知情。
所以,陈有年心里是有数的,胡应嘉在东南的诸般作为,钱渊至少是掺和进去的。
“说起来张孟男还挺亏的。”林烃丢开西瓜皮,“都几个月了,还没司职,还不如去宁波呢。”
六部郎中这个职位不算低,外放是知府,往上就是侍郎,张孟男几个月前被高拱塞进刑部是不得已的,因为只有刑部和户部才有十三清吏司,至少十三个郎中。
但刑部尚书冯天驭是徐阶一党,反正张孟男触怒高拱,他自然不会安排,林烃和张孟男是同科进士,又同在刑部任职,自然看得清楚,颇为张孟男不忿。
“听说了,高新郑当初被气得大发雷霆,正好刑部如今在华亭手中……”杨铨轻声道:“张元嗣品行高洁,不附权贵,虽无司职,仍每日点卯,从无缺勤。”
徐渭嘿嘿笑了声,周围响起一片附和笑声。
钱渊无奈的看向杨铨,“朝阳兄这是指桑骂槐?”
“都知道是指桑骂槐了,还问甚么?”
论缺勤……满朝官员,可能没人能和钱渊相提并论,从回京到现在,除了去山西查验红薯、洋芋事外,他几乎什么都没做,以前在都察院还好,隔上七八天总是要去点卯一两次,进了詹事府……到现在一年多了只去过一次,反正詹事府官员除了他之外,都是有本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