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钱渊和戚继光细细盘问才知道,冯子明也堪称文武双全,在本地颇具名气,曾率乡人几度击退来义乌抢劫矿产的丽水人,带来的两百多青壮都是矿工出身。
戚继光立即动了心思……而钱渊就更不用说了,他隐隐记得,戚继光原时空就是因为此事在义乌募兵组建戚家军。
的确如此,历史上,冯子明求见胡宗宪请求随军杀倭,后被拨给戚继光,他建议在义乌募兵编练新军,这就是戚家军的由来。
“楼大有在宁波,楼楠留在台州,两兄弟以杀倭一较高下,日后必为美谈。”戚继光笑吟吟道:“还是留在台州吧,冯子明跟我去宁波好了。”
钱渊定定看着戚继光的双眼,好一会儿才点点头,“不过,传闻宁波新制火炮?”
戚继光立即狠狠瞪了眼弟弟,才说:“鸟铳虽准而力小,难御大队,佛朗机难于杠行,去年有工匠提议新制火炮,直到今年试射功成。”
钱渊来了精神,细细盘问,才知道这是戚继光新研制的一种火炮,长约两尺到三尺,重达三十四斤,由熟铁制成,每次用火药七八两,可发射五钱重的铅弹或小石子一百枚。
戚继光说着说着眉飞色舞起来,旁边的吴惟忠赞此是大器,但钱渊心里琢磨了下,也就是轻型火炮,主要靠散弹杀敌阻敌,不知道效果如何。
“以防要路大势冲突之寇,取名虎蹲炮……”
听到这,钱渊眉头一扬,虎蹲炮……似乎听说过。
“现在有多少?”
戚继光咽了口唾沫,看看左右,其余人包括赵大河纷纷避开,只留下戚继光和钱渊两人。
“以旧有火炮改建,完工五具。”戚继光轻声道:“工匠不够,而且用的都是熟铁,需要从福建、广州、北直隶调拨。”
钱渊往外侧又走了几步,压低声音道:“今日元敬兄颇有不满,觉得钱某人刻意刁难?”
“哪里的话,募兵一事是我拖延太久,之前赵知县也不知继美被调任台州,还以为跟着我去了宁波。”
“今年大战,徐海必不会选苏松、嘉兴,很可能目标是宁绍台三地。”钱渊突然换了个话题,“那么,元敬兄必为主将,绍兴刘显,台州卢斌均只能为副。”
看戚继光还没听懂,钱渊叹道:“这时候不上书总督府要工匠,要军械,要银子,要铁料,你还想等到什么时候?”
戚继光一个激灵,心思急转,一个多月来的郁闷一扫而空,顿足道:“的确如此!”
如果徐海以宁绍台为主战场,戚继光首当其冲,论实力他居首,其次是参将刘显,他是胡宗宪的嫡系,最次是卢斌。
所以年前年后,钱渊的力气都用在了卢斌的身上,戚继光为此颇为不满,要知道之前钱渊为其打理后勤,即使在京中,也曾几次去信给吴百朋、胡宗宪、唐顺之、谭纶。
现在戚继光懂了,自己缺什么,应该向总督府要。
这是思维惯性模式中的死点,之前钱渊为戚继光考虑的太周到了,以至于戚继光有什么要求都是直接联系钱渊,比如在义乌募兵,钱渊为其联系义乌人吴百朋,曾经的义乌知县汪道昆,后来还特地去信给同年新任义乌知县赵大河。
钱渊有时候也在想,自己将资源用在卢斌身上,戚继光却会不满,这算不上升米恩斗米仇?
戚继光郑重其事的行礼道:“是戚某想的差了。”
“无所谓,只要将冯子明留下就行。”钱渊看看天色,春雨已歇,却还是乌云密布,恰如自己如今的心情。
“我明日启程回台州,练兵一事就交给你。”钱渊不管戚继光的反对声,径直道:“今年大战,必杀徐海……我可是在京中作了保的!”
“必杀徐海?”
钱渊正要回镇子,又停步问:“宁波尚存战舰几艘?”
“福船三,沙船十二,再加艨艟、海苍约莫十。”
钱渊沉吟片刻,低声嘱咐道:“保住象山港。”
戚继光立即点点头,象山港一头通往定海后所、舟山群岛,另一头通往台州府的宁海县,如果从宁波调兵南下,这是最快捷的一条路。
这两个月来,钱渊和父兄也有几次通信,来往的都是钱家护卫,送来的也都是以编码写就的密信。
徐海的确会选择宁绍台为主攻方向,但具体选择哪里,即使钱锐身为谋主也不知晓。
如果徐海选绍兴、宁波,钱渊倒是不担心,毕竟徐海麾下顶多出兵五六千人,有戚继光在,堂堂正正对敌应该不会吃亏,等到汪直断其后路就能从容擒杀。
所以,钱渊怕的是,徐海选择台州,绍兴府海岸线不长,宁波府虽然东南、东北都临海,但面积不大,来往调兵方便的很。
唯独台州府形状狭长,近乎是两个宁波府大小,东面临海,倭寇能选择的登陆地点太多,如果徐海选择台州为目标,钱渊真怕谭纶、卢斌撑不住。
如今的局面和历史上的东南抗倭已经完全不同了,下一步徐海究竟会怎么做,钱渊也无从猜测,所以,他需要立即回台州,去黄岩县,亲自去问问。
第452章 再见
二月二十二日,黄岩县。
淅淅沥沥的小雨惹人心烦,即使有总督府新送来的明前龙井,钱渊还是不停的唉声叹气,当年穿越而来,他就判断大哥钱鸿是个老实人,后来发生的一切也证明了这个判断没错,但他没想到的是,大哥还是痴情人。
上次是在杭州西湖的和尚庙里,现在改成道观了……也不怕如来佛祖或三清道祖降个雷劈死你们小两口。
作为家人,钱渊觉得大哥不错,憨厚、老实,又对大嫂痴心一片,在海上这些年也没重新找个女人。
但钱渊也看出了钱鸿的弱点,这是个心肠软的,或能独当一面,但难以主持大局。
而在钱渊日后的计划里,钱鸿是需要主持大局的。
要知道如今钱鸿埋身徐海大本营,钱渊与其的交流都是靠心腹护卫传送秘信,都不敢出来相见,毕竟这太危险了,一个不好就是身死,坏了大事,还要连累父亲。
而钱鸿为了见老婆孩子,居然敢贸贸然上岸……为什么钱渊决定这时候来黄岩县,而且确定能见到钱鸿。
那是因为在离开临海县之前,他听小七说过,大嫂黄氏将在二月下旬去一趟黄岩县,在郊外的道观上香。
钱渊能够理解钱鸿的难处,但也难以接受这样的荒唐事……你以为这是在过家家吗?!
外头的风渐渐大了起来,吹的窗户不停砰砰作响,钱渊面沉如水的坐在桌子一端,手里捧着一杯残茶,对面位置上摆着的那盏茶还是满的,但已渐渐凉下去。
虽然钱渊早在嘉靖三十二年便因嘉定大捷而名扬东南,之后屡屡大捷天下遍传其名,但实际上他从没有和倭寇正面对决过,嘉定、崇德都是守城,华亭城外只是百余倭寇,临平山一战下药致胜。
但从嘉靖三十四年,在太平府亲手格杀数十倭寇,再到去年嘉兴府两场大捷,钱渊如同一柄蒙尘已久的宝剑,终于褪去那些哑暗,开始绽放令人不敢直视的锋芒。
小雨已停,屋檐下传来滴滴答答的水滴声,两杯已经冷却的茶水,无一丝表情的脸庞,冷然的眼神,让进屋的钱鸿压力倍增。
还沉浸在又一次和妻子的短暂团聚的美好氛围中,还在心里回想儿子伸着胳膊含糊不清的喊着爹爹,钱鸿就被护卫礼貌的请到了这里。
“今日……今日是八两的生日,二弟,当年你不是说孩子过生日,父母都必须在吗?”钱鸿有些紧张,绞尽脑汁从几年前妹妹过生日那次找些理由。
钱渊没有说话,刻意抿起的嘴唇薄薄如利刃一般,还有被小雨打湿的鬓角、眼中透出的寒芒,无不透出锋芒。
“父亲知道的。”钱鸿心里有莫名的畏惧,“不会引起他人怀疑的。”
良久的沉默后,钱渊开口道:“此战徐海死,小弟安排大哥、大嫂和侄儿在四川落户。”
钱鸿眼中透出一丝希翼,但随后黯淡下去,“自绝宗族,八两怎么办……绝不可以,更何况还有父亲。”
“你嫂嫂想跟着我……但不行啊,漂泊海上,谁都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倭寇、海商,还有那些洋鬼子……”
“你也知道不行?”钱渊猛地站起,双手摁在桌沿,上身向前俯去,咬着牙道:“身处虎穴狼窝,却为私事贸贸然而来,一旦有失,你想过后果吗?!”
“父亲怎么办?你怎么办?”
“嫂嫂怎么办?”
“你想过八两和母亲吗?”
“我到现在都没向任何人透露你和父亲的存在……你以为我是为了自己的名声?”
“我是为了战后,尽量寻个稳妥的法子让你们安定下来,让母亲、嫂嫂、八两能见到你们,见到活着的你们!”
脸色铁青的钱渊一连串的话喷涌而出,却采用了对方最能接受的方式……在这时候提起对方的冒险可能导致大战的失利,未免也太过无情。
低着头的钱鸿默默听着弟弟的埋怨,直到后者看见大滴的泪珠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