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早是浙江巡抚阮鹗被锁拿入京,接下来是浙江总兵刘远、浙江副总兵卢镗,还有弃城而逃的苏州崇明、嘉定的知县。
钱渊在心里复盘这次大战,即使得了谭维、张三拼命送出的消息,知道徐海将袭嘉兴府,但依旧无能为力……说到底,还是编练的新军数目太少,而普通的官军对上倭寇主力几乎没有还手之力。
卢镗短短大半个时辰就兵败如山倒就证明了这点,而参将刘显虽然精悍敢战,在绍兴府屹立不倒,但主要还是占了兵力优势。
没办法,就是打不过啊!
钱渊开始考虑,是不是要遵循历史的轨迹来除掉徐海这个麻烦。
“阮应荐的确该杀!”孙铤脸红脖子粗的争辩道:“如若卢镗坚守不出,徐海在嘉兴府就不会肆无忌惮,总督府就能从容调兵南北夹击……”
三司会审,阮鹗罪不可赦,鬼头刀已经给他预备好了。
“难。”徐渭摇摇头,“徐海麾下主力三千,能在短时间内击溃卢镗的四千大军……俞大猷自保有余,出击只怕战果寥寥。”
陶大临看向钱渊,“那接下来……”
“看胡汝贞如何调配吧。”钱渊面无表情的随口应了句,如果嘉靖帝相信自己,应该会在武将官职上做些调整。
冼烔左右看看,开口问道:“展才兄,端甫兄丁忧,日讲官……”
钱渊冲着徐渭努努嘴,后者正准备说起潘晟,突然眼角余光扫见门口有人,忙闭嘴起身,来人是钱铮和高拱。
“中玄公。”
“拜见中玄公。”
高拱是正三品的太常寺卿兼翰林侍读,又是裕王府的头面人物,身份特殊,很少登同僚门拜会,但他来随园是可以的。
钱铮和高拱的关系已经算是半公开了,而钱渊又得嘉靖帝允许可随意出入裕王府,高拱这半年来了随园不下十次。
虽然知道随园士子以钱渊为首,但看到钱渊被众星捧月一般围在中央,高拱还是有些意外,毕竟这半年来,如诸大绶、陶大临都名声鹊起,吴兑、孙铤都极得上官赏识,更有徐渭因青词得宠嘉靖帝。
只几个默契眼神,随园士子安静的离开,只留下了钱渊、徐渭两人,高拱有些不满。
“孙家兄弟皆有济世报国之心,但季泉公前两年守孝以至于身躯虚弱不堪,只怕不久就要致仕。”钱渊第一时间堵住了高拱的口,“再说了,孙文中是新科进士,仅是二甲传胪,按例除非得陛下钦点,否则不可能越阶拔为日讲官。”
钱渊早就从叔父那探得高拱的企图,嘉靖帝登基三十五载,虽然景王还没就藩,但裕王的储君地位已经不容动摇,高拱开始一步步准备。
立即接手朝政是不现实的,至少要等到严嵩、徐阶分出胜负,但高拱开始接触那些两边不靠的中立官员,他第一个选中的就是吏部左侍郎孙升。
因此,在知道诸大绶生母病危之后,高拱企图让孙升长子孙鑨来接任日讲官为裕王讲学。
高拱脸色一黑,转头道:“刚聲兄,你这侄儿真是伶牙俐齿。”
“展才有三寸不烂之舌。”徐渭在一旁笑了笑,“陛下如此说的。”
钱渊想了想又解释道:“去年入京,诸事未定,孙文中和小侄无甚来往,等到胡汝贞就任浙直总督之后,孙文中和其弟才时常出入随园。”
这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孙升是不愿意掺和那些破事的,老老实实做官就是。
看钱渊递来一个眼神,徐渭开口道:“潘晟,字思明,嘉靖十七年榜眼,翰林侍读学士,因不肯写青词不得陛下待见,但文采非凡,书法独步东南,据闻殿下书法欠佳?”
“潘思明……记得是绍兴人?”高拱看了眼钱渊,犹豫着没有点头。
这时候,门外护卫送来拜帖。
“嗯?”钱渊有点意外,叹道:“鼻子可真灵啊!”
“分宜?华亭?”徐渭并不意外。
诸大绶生母病故的消息刚刚传入京城,也就家人和随园士子知道,高拱是特殊情况。
但诸大绶要丁忧是要上书的……消息应该也就刚刚散开,能这么快上门的,不是严嵩的人,就是徐阶的人。
钱铮还有些莫名其妙,但高拱却是懂的,诸大绶明显是钱渊塞到裕王身边的……现在位置空出来了,谁想抢这个位置在裕王身上加大砝码,那得先过了钱渊这一关。
换句话说,你想抢场子,那就得先拜码头,能够去年影响浙直总督廷推,今年影响浙江巡抚廷推……钱渊有这样的实力。
“翰林院修撰张居正。”钱渊将拜帖丢回去,“来的是游七?”
“是。”
“告诉他,大病初愈不能待客,三日后再说。”钱渊嗤笑了声,老子生病几乎全京城都知道了,司礼监掌印太监黄锦都来过了,你张居正到现在才登门……八成还是被徐阶指使来的。
多年在杭州城,钱渊自认和张居正结交为友,去年入京还一度住在张居正家里,没想到短短一年,就差撕破脸了。
也是,这种政治人物还能有朋友?
高拱知道,张居正是徐阶的人,低头想了会儿实在挑不出什么更合适的人选,点头道:“就潘思明吧。”
再拖下去,徐阶、严嵩的手都会伸进来,高拱有把握将自己推荐的人顶上去主要是占了消息灵通这一条而已。
而潘晟不写青词就很难在翰林院晋升转詹事府,对高拱几乎没什么威胁,的确是个不错的人选。
向来警惕于严嵩、徐阶的高拱也很警惕于自己在裕王府的地位会不会有所动摇,他眯着眼打量着钱渊和徐渭,在心里想……是不是一切都在他们的计划之中。
第409章 尘埃落定
已经是十一月份了,北方的气候渐渐降低,去年钱渊带来的火锅开始在全京城流行,几乎每个稍微上档次一点的酒楼都有铜制火锅,热腾腾的底汤,切得薄薄的羊牛肉片,硬邦邦的冻豆腐,还有没断的水灵灵的蔬菜。
不过,那些老饕或者不差钱的人还是喜欢去钱家酒楼,虽然价格是高了点,但底汤鲜美,调料花样多,特别是新推出的虾滑让人垂诞三尺,更别说服务周到……钱渊把海底捞复制过来差不多三成。
但最好的还不是钱家酒楼,而是随园小厨房出产的,昨儿下了雪,今天一早冯保就带着人径直来了,说是嘉靖帝要饮酒刷火锅赏雪……就这德行,还想修道成仙。
如果只供应嘉靖帝一个就算了,但不说二十四监,至少黄锦、冯保那些大太监总要供应吧,然后是严世蕃、董份、赵文华……就连户部尚书方钝都让儿子来抢了份。
所以,钱渊很抱歉的将徐府的人打发走,真的没了,京城到处都是火锅,岳父大人喜欢吃,一天一家,整个冬天都吃不完。
“是真没了。”钱渊回屋指指桌上冒着热气的铜制火锅,“最后一份。”
“嗯嗯……噢,好烫!”裕王手一哆嗦,筷子夹着的虾滑摔落到桌下,一只小黑狗不知道从哪儿窜出来一口叼走了。
“去去去!”钱渊轻轻一脚把小狗踢开,这是堂妹才养了几个月的,还取了个名字叫罗大黑……
“真的最后一份了?”高拱慢条斯理的说:“全京城都知道,你去年将徐璠揍得……”
“要不是弟妹诗才惊世,展才也不会……还真够倒霉的。”徐渭在边上幸灾乐祸,“前几日还将张叔大给顶回去,徐璠也不擦亮眼睛。”
钱渊无所谓的坐下,瞄见火锅里扶起的虾滑,拿起筷子闪电般的戳下去,特意打磨的很尖锐的筷尖戳中虾滑,这是他在豆捞坊练出来的。
昨日下了雪,随园里银装素裹,裕王难得出府寻高拱,两人一齐来了随园,恰巧今日徐渭不当值西苑,又懒得去翰林院点卯,四人坐下吃着热腾腾的火锅,一边赏雪一边闲聊。
“俞大猷调浙江总兵,这是顺理成章的。”高拱对东南诸事没什么影响力,但却非常关注,“但戚继光提拔甚速,三年前还只是个游击。”
这话符合情理,俞大猷早在嘉靖十四年就崭露头角,嘉靖二十八年即任参将,资历深,战功累累;而戚继光一直默默无闻,直到今年初在台州两次小胜,又因钱渊为其在京中大力鼓吹才小有名气。
“其实俞大猷和戚元敬有点像。”徐渭停下筷子,“两人都是将门出身,自小有志,不仅苦读兵书,也能吟诗作赋,而且都善于练兵,谋定战。”
顿了顿,徐渭看了眼钱渊,“若论练兵,只怕戚元敬犹在俞大猷之上,此次在台州每战必胜,倭寇几无还手之力,后又出海再次大败倭寇。”
“戚元敬诗文格律颇壮,有燕赵之音。”钱渊曼声吟道:“小筑暂高枕,忧时旧有盟。呼樽来揖客,挥麈坐谈兵。云护牙签满,星含宝剑横。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
“四年前,倭寇袭山东登州,戚元敬坚守城池数日,突然率兵出战,斩百余倭寇,当夜写下这首五言。”
裕王只顾着吃,他最喜欢虾滑,而高拱口中小声吟诵,脸上露出赞赏之色。
“此次东南倭乱,卢镗败北,刘远遁逃,刘显勉力支撑,唯有一南一北两位良将颇有斩获,陛下明见万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