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东楼呗。”陶大临接口道:“先抛出沈坤杀人案逼其请辞,第二天恰好董份的表文压倒文长,得陛下赞誉。”
“碰!”徐渭抢过孙鑨丢出去的三饼,“要不是展才……信不信我就在那连续写十篇表文,篇篇压倒他!”
“小心点,文长那是碰碰胡。”钱渊手上这把是胡不了了,上海麻将又没有十三不靠,索性只捡池子里的牌往外放,“等我们出了西苑,内阁就放出消息,两封弹劾国子监司业董份的奏折,下午又一连串来了十几封。”
“肯定有浑水摸鱼,或者脑子不好使的,但昨晚那两封被暂时封存的奏章……”徐渭面前只剩下一张牌了,他反手扣在桌上,随口道:“所以,哪里有那么巧的事,从头到尾都是精心设计的。”
在场的六个人,除了钱渊和徐渭之外,个个脸色都变了又变,都说朝中政争惨烈,朝局诡秘非常,没想到一件杀人案能牵扯的这么深。
钱渊在心里琢磨,也不知道林润查出沈坤杀人案是不是巧合,这位应该不会是严党的人。
但问题是,林润是闽人,一切事件的开头源自于一个来自福建的新科进士,李默的同乡。
林润入六科才几天,他也不是官宦世家出身,所以身上闽人的标记成为了舆论重点。
之后就顺理成章了,沈坤辞官归乡,按道理接任国子监祭酒的应该是副手国子监司业董份,司业有两人,但另一个位置如今空缺。
但偏偏在沈坤上书请辞之后,立即有科道言官弹劾董份……而且在严嵩父子的巧妙安排下,恰巧是董份因表文得嘉靖帝赏赐的当天下午。
至少在嘉靖帝看来,上次自己已经给了李默一个警告……令董份兼太常寺少卿,而这次,上午赏完,下午董份就被弹劾,这是给了他一个大耳光子。
这套路倒是和自己有点像……钱渊心里嘀咕着,被催促着随手打出一张牌。
“胡了!”
徐渭将扣在桌上的牌翻开,“碰碰胡,混一色,单吊……我算算。”
这时候,有人推门进来,大力咳嗽两声。
“叔父。”钱渊干笑着起身,他之前告诉钱铮,自己和友人在随园密谈正事。
众人纷纷起身行礼,钱铮脸色不太好看,现在麻将已经风靡大江南北了,据说钱渊已经有了“麻将祖师”的绰号。
“文长,倒茶啊,用明前龙井。”钱渊殷勤的将叔父扶着坐在主位上,“叔父,那两人?”
钱铮点点头,“打听清楚了。”
徐渭端着茶盏过来,随口向其他人解释,“最先弹劾董份的两封奏折。”
“严嵩的人?”孙鑨低声猜测。
陶大临摇摇头,“不太可能……至少明面上应该和严党无关。”
钱铮缓缓打量了这六人,才轻声道:“汤康,南直隶扬州人,嘉靖二十三年进士,都察院山西道御史;吴震翔,嘉靖十七年进士,南直隶宁国府人,兵部都给事中。”
侧厅里沉默了会儿,从明面上来看,看不出什么。
钱渊歪着脑袋想了会儿,笑道:“叔父,还有什么,一并说了吧。”
钱铮笑了,点头道:“这两人平平无奇,但履历中有这么一条,嘉靖二十九年,汤康从行人司调吏部主事,外放的吴震翔调回京入吏部为给事中,都是去年调出的。”
得!
和钱渊想的一样,明面上看不出来,但帽子还是死死扣在李默头上了。
李默嘉靖二十六年回京任吏部右侍郎,后转任吏部左右侍郎,嘉靖二十九年直升吏部尚书,虽然嘉靖三十年被严嵩一本参倒,但仅仅一年后就卷土重来再次入主吏部。
到现在十年了,就算是头猪,都应该将吏部打造的滴水不漏了!
钱渊忍不住在心里猜测,这两人应该早就被选中了,也不知道背后那位是严嵩还是徐阶,嗯,说不定一人负责一个。
“还有……”陶大临突然想起了什么,轻声道:“嘉靖十一年,李时言被贬谪出京,任宁国府同知,吴震翔也是宁国人……”
父亲孙升也在吏部好些年的孙鑨幽幽道:“记得李时言的侄女婿就是宁国人,好像就是姓吴。”
钱渊立即做出判断,这吴震翔应该是严世蕃负责的。
“好了,今晚只是让大家见识见识……啧啧,一场大戏啊。”钱渊起身拍拍手,“不过,和咱们没关系。”
“文长,你只管去怼袁炜,暂时别去找董份的麻烦,另外青词照写,但天神表文别动。”
“另外,君泽兄,再等等吧,说不定转机很快就来了,就算兵部没机会,至少吏部是有位置的。”
钱铮眯着眼看着侄儿或劝慰,或提醒,或鼓劲,当年他自己可没这等待遇,硬生生被磨了好几年才略略能看清朝中风向,就算到现在也不能如此精准的判断。
说的小点,今晚钱渊这是在为随园士子这个小圈子增加凝聚力。
说的大点,今晚钱渊赤(裸)裸将政争剖析放在大家面前,他希望大家能尽快褪去身上的书卷气……
因为钱渊大致算过了,严嵩大概是嘉靖四十年左右致仕,严世蕃被杀,严党灰飞烟灭。
之后徐阶上台,但他在隆庆二年就致仕了,期间还举荐高拱入阁,干掉了胡宗宪,又召回赵贞吉,算算看,嘉靖帝可能要到嘉靖四十五年前后驾崩。
大约十年时间,如果顺利的话,在座的众人在隆庆帝登基后,都是能迅速上位成为朝中中坚的。
第323章 国子监祭酒
既然打定主意只看戏,钱渊难得开始正儿八经的上班,每天不迟到不早退,老老实实安安分分,弄得袁炜想找他麻烦都没借口。
除了去翰林院上班之外,钱渊几乎像个闺阁女子一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管是徐府、严府、裕王府,哪儿都不去,省的麻烦事上身。
不过,钱渊还是没躲过,至少高拱相召,他是必须去的,这老头心眼挺小,钱渊还真怕这厮以后给自己小鞋穿。
高拱这厮性子和徐渭还有点像,嘴巴硬,不肯低头,钱渊指挥张三将带来的菜肴摆上桌子,这老头还在一旁冷言冷语。
“刚聲兄,请。”
“肃卿兄先请。”
高拱和钱铮来回让了两次才坐下,一旁的钱渊都无语了,不过也实在麻烦的很,科举路上钱铮是高拱的前辈,但如今归于一党,高拱的地位远高于钱铮。
今天钱渊特地交代了,送来的菜肴大都是辣的,高拱喜欢吃辣,呃,也不怕上火。
酒过三巡,高拱瞥了眼钱渊,“据说这段时日挺安分的?”
“现在朝中乱七八糟,晚辈哪里敢到处跑。”钱渊苦笑道:“就这样,前些天还差点被严东楼算计了。”
钱铮在边上解释了下,补充道:“徐文长和展才乃生死之交。”
“听说过,就连陆文孚都赞不绝口。”高拱点点头又问道:“但连裕王府都不肯去,殿下说了好几次。”
“先熬过这段吧。”钱渊举手求饶,“晚辈这身份实在敏感。”
“以后就别称晚辈了,老夫和刚聲兄志同道合又年岁相仿。”
“晚辈……小侄实在是受宠若惊……”钱渊脸颊动了动,这特么听起来不像是什么好兆头啊。
钱铮递来一个警告的眼神,随即将话题扯开,如今朝中最让人津津乐道的当然是围绕出缺的国子监祭酒而引发的朝争,连京察都没人在乎了……当然了,这主要是因为李默在忙着擦一屁股的屎。
吴震翔那厮还真的和李默拉的上关系,李默被贬谪出京任宁国府同知,侄女嫁给了同僚之子,这吴震翔是他侄女婿的侄子,结果在关键时刻从后面捅了李默一刀……据说李默这几天上朝眼睛都是红的,不是哭的,是被气的。
现在朝中舆论纷纷,都说瓯宁更甚于分宜,瓯宁是李默的老家。
当年严嵩和夏言斗得死去活来,哪里像李默如今还没上位,就在朝中一呼百应,百官礼让。
按规矩来说,沈坤辞官,接任的理应是副手董份,或者陛下钦点,但李默硬生生挡在路上……啧啧,捅出沈坤杀人案的是李默同乡,上书弹劾董份的是李默旧部、姻亲,不是他干的还能是谁?
最重要的是,南京国子监祭酒已经落到李默手上了,林庭机是李默同乡,为了这个位置,李默横扫内阁,风头无二。
钱渊这边正在想着呢,那边高拱回忆道:“说起来,李时言也任过南京国子监祭酒,是哪一年的事?”
钱铮咳嗽两声,看侄儿还在出神,又用力咳嗽两声。
钱渊这才回过神来,不假思虑应道:“嘉靖二十四年,李时言升迁南京太常寺卿,兼掌南京国子监事,嘉靖二十六年回京升礼部右侍郎,嘉靖二十七年转吏部右侍郎,后转吏部左侍郎,嘉靖二十九年陛下钦点直升吏部天官。”
“履历倒是背的熟。”高拱有点诧异。
“自入京后,李时言看小侄一直不顺眼,怎敢不背履历。”钱渊笑道:“本朝国子监祭酒,自天顺之后,虽为大九卿之一,但却无实权在手……不过,分宜、华亭、余姚都曾任此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