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嗣业伸手端起碗喝了一口,噗一口喷到了墙角,这不是表演,他生来就没喝过这么差的酒。
“又酸又涩,这酒真他妈难喝!”
张缘礼自然不会说什么,那几个驿卒横眉冷目扫了他一眼,也忍下了这口怨气。
酒这东西毕竟是粮食酿的,它就算再难喝,李嗣业依旧硬着头皮灌了两口,然后借着醉意又生起了事端。
他指着那几个波斯商贩问道:“你们几个,在这驿站中住宿出了多少钱?”
商贩们出门在外,处处委曲求全,生怕惹祸上身,对于这样的问题都要考虑半天,扭头看了看驿卒的脸色之后,才对李嗣业伸出五个指头。
“军爷,五百钱,这个价格我们都能承受。”
李嗣业啐了一口说道:“你们这些行商当然能够承受,出来一趟只要能留着脑袋回去,那就是赚头!”
他把那海碗中的酒水喝了一半,才拄着刀站起来,略显醉态对驿卒们问道:“这站里的驿舍,哪间是空着的?快带爷去歇息。”
驿卒们谁肯跟他去?只是嫌弃地摆手说道:“自己随便找去,推门看哪间是空着的,你自己进去歇息!”
等到李嗣业离开,这些商贩们才松了一口气,相互小声交谈起来。驿卒对商旅们出言警告道:“刚刚那是个丘八,蛮横无理,弄不好杀人夺财的事情都做,你们莫要与他接触交谈,到时候出了事儿,别怪我没警告你们。”
几个波斯商贩连连应承道:“军爷放心,我们也是经常在丝路上跑的商旅,自然不敢招惹这些凶人。”
张缘礼盘膝在座位上静听了半晌,感觉无论从商贩们这里,还是驿卒们身上,再也打听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便也以休憩为由,离开了草厅。
……
星垂平野,夜空璀璨,赤河驿藏在这原始荒野之中,与外面危险漆黑的世界,只隔着一座土墙。深夜中有狼群嚎叫的声音,环绕着驿站此起彼伏地响起。
李嗣业在驿舍中点燃了油灯,张缘礼用怀里掏出一个铜油壶,往灯里面填油,两人盘膝坐在一个土案前面。身后的大通铺子上,两个过往商旅发出呼噜声。
“这赤河驿是安西所有驿站中宰客最有名的,你可以算一算,以一个人头五百钱的住宿费,今夜在此投宿者,便有两拨商队二十余人,每日的收入便是一万钱,扣除他们养马,饷银和驿站维护日常开支五千余钱……”
“不对,”张缘礼插嘴纠正他:“扣除这些所有开销只需三千,不,只需要两千钱。”
“就按照三千钱算,他们一年的收入是多少。当然也不至于每天都有留客,毕竟是在商路上,就算上一年有四个月都有留客吧,每年的收入就是八百多万钱。”
张缘礼咬牙恼恨地说道:“这些人竟然利用安西都护府所建的驿站大肆敛财!我安西四镇的设卡商税,都没有他们收得狠!”
李嗣业摇摇头说道:“先不要着急下结论,我们的估计并不是事实,况且龟兹这条线路上大多数驿站都没有开出如此高的价格。想要得出切确数字,把最肥的一条鱼宰掉称称有多少肥肉即可。”
“李将军,你说得很对,我们明天就回去,从都护府调来兵卒,把这些人全部抓来审问!”
“呵,”李嗣业笑道:“就这么几个驿卒,还需要回去调兵?好歹我和李元芳也是一个级别,明日你只管看我眼色行事。”
“李元芳是谁?”
“一个中郎将,你不必知道。”
两人低声说完话,吹熄灭油灯,各自摸索着躺到通铺上睡下。
第二日拂晓时分,商队们已经从马厩中牵出了骆驼马匹,仔细检查货物,背囊装箱准备上路。
李嗣业也将黑胖牵出,客商们听了昨日驿吏的科普,纷纷躲的远远的,生怕沾惹上眼前这个大麻烦。
李嗣业却牵着马朝草厅走去,那驿卒依旧站在台阶上,等待新的冤大头商旅们愿者上钩。
他手按腰间刀柄,抬头盛气凌人地说道:“去问一下你们驿长,我想入伙,想跟着你们挣大钱。”
“入什么伙?你丫是疯了吧你,昨天免了你的食宿费用,你不该烧高香感恩戴德赶紧麻溜地滚蛋上路,咋还蹬鼻子上脸了?”
李嗣业并不理他,反而站在那里掰着手指自说自话:“你们这驿站开在这赤河源头山道上,乃是客商西去必经之地,每日能敛财上万,我若能把这里夺下来,不消时日,岂不是成了安西四镇的首富?”
气氛骤然凝固,那驿卒的冷笑也定格在脸上,他猛地抬头冲着草厅楼上喊道:“头儿!”
“又有啥事!”驿长肥胖的手脚趴在了栏杆上,却被一个女人拽了回去:“死鬼,回来!”
“有人见咱们发财眼红了,要谋夺你的产业呢!现在已经杀上门来了!”
驿长光着油亮膀子站在栏杆边缘,挺着凸起的大肚子。没有赤河驿这样肥硕的油水,估计也养不出这样的大胖子来,怪不得唐人要以丰腴为美呢,在这个时代丰腴就代表着健康,代表着营养跟得上,吃得肥膘挺着大肚子其实就是在炫富!
驿长吊着三角眼盯着站在楼下的李嗣业,脸上阴晴不定,他嗅到了这个醉酒落拓**身上的危险气息,所以无须当做一个玩笑或者疯子。
“把闲杂人等驱出去,关门!动手!”
第297章 关门打狗vs瓮中捉鳖
张缘礼惊骇地瞪大了眼睛,昨天晚上听李嗣业大包大揽,还以为他要智取,没成想他竟然要硬着来,这可如何能够使得!似他这般莽的人是如何活着升到中郎将的?
胡商们早就嗅到了危险气息,蜂拥牵着骆驼往驿站堡门外逃窜,出了大事离危险源越远越好。
张缘礼就站在通往城门口的过道上,商贩们背着包裹与他擦肩而过,有位好心的关中客商伸手拽了他袖子一把:“快跑哇,书生!你傻站着干俅咧,官兵和官兵咬起来了!待会儿就是血流成河!”
他挣脱了乡党的拽拉,迎面又有几十匹骆驼并身挤来,在客商们鞭子的驱赶下愈发密集,无数蹄子踏起尘土飞扬。
“等等!让我进去!”张缘礼被两只骆驼夹在了中间,挥动手肘左扛右捣,就是推不开这两堵肉墙,骆驼外面还有骆驼挤着,纵使千钧力士,也无法将它们排开。
蹲下?蹲下这个时候就是个死,这些驼货的牲畜重逾千斤,让他们从人身上挨个踩过,早就被踏成了肉泥。
“李!李将军!别硬着来!”张缘礼在牲畜流的拥挤下逐渐出了大门。
李嗣业将腰间的横刀拔出,双手握住刀柄拄在地上,气势依旧昂扬,维持强硬态度不变。也根本没有听见张缘礼的话。
所有的闲杂人等都已经逃离了客栈,两个驿卒各推一扇门,用力合上,抱着门档闩住了大门。他们脸色黑得狰狞,回头嘴角兀起土味儿阴笑,提着大板刀缓慢朝李嗣业围过来。
张缘礼被堵在了土堡外,焦躁地拍击着大门,这个节骨眼儿上可不能当逃兵,就算是被迫当逃兵也不行。
“让我进去!去你娘的!”
商贩们回过头讶异地看着疯狂的书生,简直无法理解无法想象,活着不好吗?为何非要进去送死。
“快走,快走!”这些人逃得更远了一些。
五六个驿卒提着刀朝李嗣业缓慢合拢。他双手握着刀柄,神情威慑左右凝视,突然间一个转身,撒腿快步朝着高围墙跑去,这突然的转变让兵卒们始料未及,这是怂了要逃跑?
驿长趴在栏杆上冷笑了一声,果是外强中干,这年头哪儿有那么多的硬汉,遇到危难关头就成了怂包。
“抓回来卸掉双腿!哼!当我们赤水驿是大路边的茅厕,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两个驿卒一左一右像是捉鸡似的拦阻李嗣业,他飞扑到墙边,双腿蹬到墙上一个鹞子翻身落地挥刀,驿卒喉头喷溅出血水,直挺挺前扑到地。
他又瞬间转身挺刀而刺,戳透了另一人的胸膛,迅速将刀收回来,轻描淡写地贯入到刀鞘中。
重伤倒地的人还蜷缩抽搐着,剩下五名驿卒手握厚背板刀,凝立在原地,脸上抽搐的肌肉明显接受不了这样的反差。
驿长握着一杆长枪远远站着,口中倒吸着凉气:“这厮好奸诈!你们几个一起上,他双拳难敌四手,饿虎也怕群狼!”
五人蹲着地面同时踏足上前,突然墙上传来声音,他们同时扭头望去,书生装扮的张缘礼扑通一声掉落下来,随身携带的长剑也摔出五六尺外。
驿卒们不知书生是敌是友,一人快速上去把剑柄踩住,李嗣业挖苦地笑道:“书生你怎么回来了?难道想行侠仗义不成?”
张缘礼翻身站起,拍打着身上的尘土,口中嘀咕道:“义在哪儿一边儿?”
“你说在哪一边儿,它就在哪一边儿。”
驿卒们面面相觑瞧着李嗣业和书生说话,驿长看得分明,猛然大喊一声:“他们两个是一伙儿的!别被骗了!”
张缘礼低头向前一个猛扑,使得踩着剑柄的驿卒踉跄摔倒在地,电光火石把剑抢在手里,挥动疾砍。李嗣业也骤然暴起,握住刀鞘一送,弹出横刀,右手抓住朝着驿卒斩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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