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个人小心翼翼从来路摸向村子。
两个身上沾血较多的留在村口马车旁接应。
方才团练一股脑跑了,没留人看守倒是便宜了他们。
等下可以直接骑了宁强带来的马逃到他们自己放马的地方,然后把多余的马匹杀掉,叫禁军团练无法追赶。
……
湘水岸边,上好的水田,此时还没灌水,田里是一些本地常见蔬菜。
远离岸边,则是正在翻土平整的闲田,这是要预备着三月份种稻。
再远一些,则是长满荒草的闲田,据村长说是还没干到那边。
宁强站在岸边眺望四周田地,暗自估算一番,看着村长缓缓开口:“你们一天能平整多少地?”
村长脸色有些僵硬:“这,大概,可能,或许,有个三四百亩。”
“三四百亩。”
宁强打量着男女老少齐上阵的农夫们,心知这个数字存在很大水分。
“我看你们村有万余亩,光是平整土地,就要一个多月。”
宁强语气和缓。
“现在才干了这么点,能按照农时种上粮食么?”
别说村长,就连蒯新彦也感觉出不对劲了。
他盯着村长,等待回答。
第七百三十三章 大风源自湘潭起(五)
在众人注视下,村长嚅嗫着不敢直接开口,
身周男女老少也都沉默着不说话,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村长身上。
村长沉默的越久,蒯新彦越感觉要出大事了。
这一刻,他不由开始怀念沈希圣:允臣怎么一点小事都干不好!
要是他早知道东河村有问题,就把东河村当作一开始安排的地点了!
也不对,湘潭县里面有问题的村子多得是,只能选择问题最大的一个村子来打掩护。
没准东河村问题没彭山村那么大呢。
蒯新彦这样安慰着自己,然后轻咳一声,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用颤抖的手指点了点荒草遍布的闲田,然后指点着村长,恨铁不成钢地喝问道:“这这这,到底怎么回事?”
村长低着头,被蒯新彦的手指戳到胸口,才猛然把手中锄头一丢:“算逑!”
他这动作把乔校尉等人吓了一跳,差点就拿着刀枪朝他身上招呼了。
好在他及时开口:“小民也就直说了,河边的这一片地啊,全都是向官人家的。向官人在外地做官,县里乡里都有脸面……”
“你别胡说!”
蒯新彦惊恐地打断村长的话。
他指着村长,满脸委屈地看向宁强:“参政!这……他他他,我,下官不知道这件事啊!真的不知道向家在东河竟然有地!”
一声声如杜鹃泣血,一句句似窦娥鸣冤。
蒯新彦还能坚持的唯一动力,就是他真的不知道向家在东河有地这件事了。
“嗯。”
宁强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看着村长:“你继续说。”
见他如此,蒯新彦是真的绝望了。
他身子一歪,整个人倒向身边主簿。
只是没想到他这么一靠,连他带主簿,两个人一同倒了下去!
慌乱间扭头看去,主簿此事面色煞白,整张脸都在颤抖。
再旁边的县丞、县尉,反而是一副幸灾乐祸的姿态。
他懂了,他一切都懂了!
“原来是你!”
蒯新彦咬牙切齿,从泥土地上翻身揪住主簿的衣领,正要喊出一番“与邪恶官员不共戴天”的声明,就被宁强止住了:“安静!”
所有人都听着村长继续介绍:“本来咱村都是向官人家佃户,前些年清田,向官人家主动缴纳隐田,也叫我等不再做佃户。官府给一家分了两亩地,咱又自个儿开了一些,前些年可以租家伙什,又多开了些,就是村子南边那些地。
“可惜后来就停了,没了租来的家伙什,活干不完,又只能抛掉些地,最后连吃饱饭都难。去年向官人家又找到村里,说是只要村里帮着把河边这一片地种好,就一户给一套家伙什,到今年还能分到一些个粮食。种一百亩地,收成之后村里能落下十亩。
“有了家伙什,加上向官人家给的粮食,村里将将能吃饱饭。”
宁强安静的听着,虽然村里人被压榨,但认真说来,向家没有违反政策。
东河村的村民不是佃户,他们只是在帮向家打长工,虽然收入似乎比佃户还少,但他们有选择不做的权力。
单单如此,不是什么大事,最多就是向家在他宁强这里上了黑名单。
宁强瞥了眼惶恐的主簿。
问题的关键点在于,是什么,逼着村民们必须选择当这个不是佃户的佃户?
他出声问道:“你可还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你们不能租农具的?”
“大概是前年春天就不能租了。”
“前年。”
也就是兴国三年。
宁强对这个时间点印象很深刻。
兴国三年春天开始,他在治安寺主持开展名为“严厉打击劣绅恶霸”的行动。
快到年底的时候,宋州发现涉及农具租赁的大案,治安寺在有司的配合下重点关照各州相关事宜,发现了一大批类似案件,当时提举诸州农事的宋杞言匆忙之下叫停农具租赁的政策。
也就是说,东河村提前大半年就没法租赁农具了。
那么,这个“向官人家”……
他扭头看向身后关鹏远:“向家在何处为官?”
关鹏远在刚一抵达潭州,就开始调查潭州有名有姓的官员豪强了,此时听到问话,稍一回忆立刻答道:“湘潭向氏为官者二人,一是户部度支员外郎向博恺,一是道州司兵参军事向博朗。”
“兴国二年末,向博恺任何职?”
关鹏远稍稍沉默,赶忙道:“我回去就叫人查清楚。”
“嗯。”
宁强轻哼一声,抬头看了看太阳,对村长道:“看天色也不早了,先回村吃饭,咱们边吃边聊,免得耽误你们劳作。”
村长脸上浮现出难以置信的神情,随即仿佛释然一般点头:“听官人的。”
一行人转身朝村子走去,宁强和村长走在最前头,一边走一边聊。
而浑身脱力的蒯新彦和主簿则是被禁军提溜着跟在后头。
“若是正常劳作,一个成年丁口一天能干多少亩?”
“要是这家伙什随便用,一两亩没问题。”
侍弄农田是有时效性的,不可能说这个月要播种,我提前一个月去松土——下几场雨来几次大太阳就白干了。
一般三五天差不多是一个周期。
也就是说,一个成年丁口,没有牲畜的情况下,侍弄五亩地已经算多的了。
就稻而言,正常年景一亩平均产米二石。一丁一季能收获十石。
成年男子算上劳作,一天消耗粮食一升多,十石够吃六七百天。
但人不能光吃米,再考虑到女子小孩和老人,以及各种税赋和意外支出,一户人家,辛苦一年省吃俭用,收支平衡已是不易,略有盈余更属难得。
按照村长的话,这还是金属农具随便用的情况下,如果没有金属农具,或者官府稍微严苛一点、年景稍微差了一点,入不敷出才是常态!
宁强越同村长聊天,越觉得取消徭役是正确的,分级税制减轻农民负担是正确的,租赁铁农具是正确的!
只有这样,才能减轻农民负担,才有开展陈平章所说的那个“义务教育”。
否则,饭都吃不饱,哪家会放半个劳动力去学习?
尤其是这种学习很难有直观的收益。
他宁行仁,一定要行此大仁之事!
宁强脑子里转着种种念头,脚步不由加快。
就在此时,弓弦振动之声响起,箭矢破空之音传来!
第七百三十四章 大风源自湘潭起(六)
“走!”
箭矢射出,趴在屋顶上伏击的汉子们立刻起身跳下屋顶撤退。
只有一个因为太过用力踩塌了屋顶掉入屋内,但也很快跑了出来。
赶到村口,之前在村口等候的两人已经把马车挽绳割断,众人迅速上马,往之前藏马处赶去。
人群所在,在听见声音的一瞬间,乔校尉立刻扑倒宁强,六支箭最终只有一支扎在宁强胳膊上,另外两支射中了乔校尉。
紧接着,反应过来的村民或是四散而逃,或是就地趴倒将孩子挡在身下,也有那等反应慢的站在原地尖叫。
“保护参政!”
乔校尉忍痛呼喊。
“别围过来!去追人!”
宁强反而没太在意,他将乔校尉推开,站起来排开围挡在身前的禁军士兵,看向村里撤离的人影。
“追上去,尽力生擒!”
“禁军留下,团练上!”
乔校尉也站了起来,下令留住禁军。
哪怕宁强不乐意,哪怕周围团练一个个躬身弯腰小心谨慎缓缓向前,乔校尉也没让禁军去追人。
他的首要任务是保护宁强,而不是抓住袭击者。
宁强虽心中急切,可也毫无办法。
乔校尉不听他的,团练敷衍了事,他也只得被禁军们围着站在原地。
只是他也没闲着,直接让护卫禁军折断他胳膊上的箭矢,从衣服上撕下一条带子,根据流出血液的颜色判断,勒住伤口上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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