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浮尸,他们也认得其中许多死者。
虽然不一定知道名字,却很面熟,因为这之中许多人,都是盘踞这片区域的水寇,也就是说,眼前的龟岛,本就是这伙人的一个“别院”。
现在,别院的护院死了,那么,别院里发生了什么事?
渔民并不是天天来这里打渔,所以不知道昨天或者前天这里发生了什么,相互间你看我我看你,只觉后背发凉:
说不得是别处的水寇来抢地盘,两帮人杀得你死我活。
还逗留在这里的话,会不会被牵扯进去?
渔民们开始犹豫,但大伙好不容易来到这里,若是空手而回,日子怎么过?
有人壮着胆子摇船靠岸,结果刚靠岸就拼命往回摇船,惊慌失措的呼喊起来:“死人!有好多死人啊!”
……
鄱口,一艘残破的帆船靠泊在码头上,主桅断了一截,船帆烧毁大半,船身烟熏火燎,甲板血迹斑斑。
登船检查的郡游军尉彭禹,看着这艘散发着血腥味、烟火味的船,眉头紧锁,问一个抖若筛糠的年轻人:“大当家呢?”
“被、被、被……”年轻人话都说不利索,哆嗦了许久,就是重复着“被”字。
他面色惨白,两眼无神,头发湿透,身上穿着刚换的干爽衣物,看样子被什么场面给吓到了,以至于神情错乱,无法描述自己所见所闻。
彭禹走到对方面前,伸出双手挟着对方面颊,让对方看着自己:“不要怕,如今是在鄱口,我是游军尉,没人能害你性命,把你看到的,说出来。”
“我、我、我……”
年轻人哆嗦了不知多久,情绪稍微平复,才絮絮叨叨的把自己所见所闻,大概说了出来。
昨日,他们的大当家外出归来,船队在一处小岛靠泊过夜,夜里被人偷袭。
本来,船队已经做了提防,奈何出了内鬼,里应外合之下,己方伤亡惨重。
很明显,是内鬼泄露了船队的行踪,所以对方才能有备而来,知道船队的泊地,发动突然袭击。
大当家的坐船拼命冲出去,被几艘船追赶,一路拼杀,逃了大半夜,还是没逃掉。
船上的人都死光了,有的被砍死在船上,有的跳船逃生,却被对方追来,用鱼叉叉死在水中。
只有这个年轻人命大,跳水后躲在船尾,人潜在水里,将一根芦管伸出水面呼吸,这才侥幸逃过搜查,活了下来。
死者尸体都被扔入水中,对方还放火烧船,但天色渐亮,火刚烧起来没多久,就被巡逻经过的官船发现。
船保住了,年轻人获救,而他被血腥的杀戮吓得魂飞魄散,直到现在还没回过神。
彭禹知道了事情经过,让人带着这年轻人上岸休息,他看着血迹斑驳的甲板,陷入沉思。
最初,只是一个寨子出现内讧,大当家被杀,二当家上位。
这没什么,山湖人的寨子,聚集许多亡命之徒,能够做大当家的,手上必然沾了上一任大当家的血,现在被后来者取代,也没什么。
然后,有两个寨子相互攻杀,袭击对方的船只,这也没什么奇怪的,毕竟山湖人的寨子都在偏僻之处,没有像样产出,只能靠对外劫掠。
为了争夺地盘,必然会发生冲突。
但是,这样的情况越来越多,彭蠡湖区各地渐渐不太平,仿佛许多寨子里的二当家、三当家急躁起来,急不可耐的想要取而代之。
亦或是有寨子想要吞并其他寨子,于是,寨子和寨子之间、寨子内部的关系渐渐恶化,你防我、我防你,你杀我、我杀你。
山湖人寨子之间原本的宁静不在,渐渐乱起来。
越来越多的厮杀,导致彭蠡湖区边边角角水域出现越来越多的浮尸,出现越来越多的空船,船上血迹斑斑。
彭禹作为游军尉,对鄱阳郡彭蠡湖区的情况有些了解,各种渠道传来的消息,是有人贩卖违禁的铠甲,而且是环锁铠,又称“西域软甲”。
这种软甲可以贴身穿在身上,如衣服般柔软,却能防刀砍,罩了外衣,根本就看不出来。
居心叵测的人穿了软甲,就敢暴起发难,袭击别人,搏斗之中不容易受伤,获胜的把握极大。
以至于有些寨子、寨里有些小当家得了这些铠甲后,有恃无恐起来。
想着想着,彭禹有些为难,这些山湖人得了铠甲,如今只是内讧,想的是寨子里夺权,亦或是吞并其他寨子。
所以官府乐见对方自相残杀,杀得血流成河,但这些人迟早会把目光放到过往商旅、沿湖村落上。
届时水寇来袭,仗着身上有铠甲护体,会更加疯狂,各地村落的防御会变难。
虽然水寇不可能全员都穿上环锁铠,但一些骁勇善战的亡命之徒仗着铠甲逞凶,官府这边的伤亡恐怕会增加。
想到这里,彭禹叹了口气。
和官府作对,肯定没有好下场,寨子之间相互攻杀,只会让人渔翁得利,这样的道理,老一辈当家明白,那些急着上位的后生,不明白。
山湖人之间的事情,也只能让山湖人自己解决,
如今,只能寄希望于那些‘德高望重’的老一辈“山湖人”,管束管束自己那些蠢蠢欲动的后辈。
或者,当家们找个安全的地方碰个头,当面把话说清楚,消除误会,把规矩再立一遍。
第十一章 乱(续)
彭蠡湖某处,狭长的小岛周围遍布船只,这些船只宛若浮在水面上的房子,连同小岛一起,构成了一座漂浮在水面上的市集。
船市,是这个自发组成水上市集的称呼,这里没有税吏,各地渔民、船家定期聚集在这里,构成一个热闹的市集。
渔民、船家、商旅相互之间各取所需。
一如乡村里的草市那样,船市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举行一次,持续两三日时间,这期间,聚集而来的船只熙熙攘攘,什么样的人都有。
岛上还会搭起各种帐篷、草棚,聚集而来的各地商贾在岛上摆地摊,和形形色色的人们做买卖。
船市结束后,船只如云消散,喧嚣的小岛便恢复原本的宁静,依旧是蓝天白云,依旧是荒无人烟。
船市一隅,一艘船上,留着成人发髻的武祥正在喝酒,并与陪酒的暗娼打情骂俏,其熟练程度,比起一年以前大有不同。
一年前他来这里,仿佛肉上砧板,眼睛都不敢多看别处一下,做完买卖逃也似的走掉,更别说和陪酒的娘子们打情骂俏。
如今一年过去,武祥的脸皮练出来了,和陪酒娘子挨挨蹭蹭也不会脸红,愈发游刃有余起来。
当然,这都得益于兜里有沉甸甸的铜钱。
这处船市很有名,武祥以前跟着阿耶来过,李笠和梁森也来过,不过大伙都是在这里卖了渔获、买了日用品便回去,舍不得花钱买酒。
更不会和陪酒的暗娼打情骂俏:即便不那什么,人家陪酒也是要收钱的。
而这些陪酒小娘子,消息灵通,想要从对方口中听到有用的消息,也是要钱的。
“最近各处可不太平呀……”陪酒娘子靠着武祥,一边斟酒一边说:“妾听说,许多寨子相互间抢地盘,原本的规矩,怕是不顶用了。”
“他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怎么这么多年相安无事,如今开始抢地盘了?”
武祥问完,拿起酒杯将酒一饮而尽,看着窗外小岛方向,漫不经心又问:“几位当家呢?不管管么?”
“哎哟,管什么管,本来几个寨子原本就有宿怨,大当家的可以忍,底下等着出头的人,哪里能忍?”
“是么?”武祥把视线收回,将几枚铜钱塞进陪酒娘子领口,抽回手时,又摸了摸对方的面颊,问:“莫非是出了什么事,让许多人有些急不可耐?”
“当然……”陪酒娘子见这小子如此老练,又大方,便把打听来的消息悉数说出:“妾听说,有人搞到了违禁的铠甲,于是胆子大了起来。”
“铠甲?以前不就有么?怎么现在会如此特别?”
“郎君有所不知,妾听说,如今让人胆大的铠甲,唤作环锁铠,十分柔软,又刀箭不入,穿在身上,如同衣服一般,看不出来。”
“于是,得了环锁铠的人,胆子大起来,开始暗算别人,如今不要说是寨子和寨子之间抢地盘,寨子里,那些想着当大当家的人,也起了心思。”
“妾听说,这一领环锁铠,能卖到十五万钱以上,想买还买不到……哎哟……郎君真坏啊!”
武祥故意把酒杯里的酒倒到小娘子胸前,弄湿一小片,小娘子娇嗔起来,却贴得更紧了。
“我手抖了,莫要生气。”武祥把一小袋钱放到对方怀中,又问:“那么,我想买这环锁铠,不知……”
“妾可办不到……不过……”
小娘子用手指在武祥胸口画圈,画了一圈又一圈:“郎君可得心里有数,妾觉得,原来的规矩,恐怕就要不成了。”
“怎么说?”武祥掏出一枚银首饰,在小娘子面前晃了晃,然后插在对方发髻上:“我可真是被你这消息吓坏了。”
“莫慌,这和旁人无关。”小娘子笑了笑,压低声音:“老一辈定下的规矩,本来后生们是不敢说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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