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片刻之后,御营都统王渊却也无奈硬着头皮请教:“许相公,下官冒昧,便是如此,时间仓促,也来不及印制交子吧?”
“我的意思是,将御营中军军饷和百官俸禄,一分为三,先拿出两份来,分别给御营水军充作赏赐、军饷,给御营中军、百官做正常供给,先把这个年给过了。”大殿之上,最高层的会议之中,许景衡也懒得做遮掩。“然后再以剩下一份做准备金发交子,尽量整饬个几十万贯的活钱出来,以图接上后续财赋转运。”
殿中愈发安静。
话说,许景衡说拿这笔钱发交子的时候,在场诸人就已经有些气氛不对了。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问题不在于如何使用这些小技巧达成财政顺畅,而在于既然出现财政漏洞,既然要拿御营中军和百官的钱发交子,就注定有人要领交子!
而眼下,御营水军作为刚刚立下大功,为朝廷所着力拉拢的对象,这个交子就不大好发到那边手里,所以,这件事情就有了一个注定的结果……朝三暮四也好,朝四暮三也罢,先过个好年也行,后过一个好的上元节也罢,反正总得是御营中军和中枢百官去领这个交子。
然而,交子终究是交子,不是实实在在的钱,哪怕有着所谓信誉和成例,在这个年头,也注定是要有兑换折扣的。
何况,眼下毕竟是战时特殊情势,万一前线一个不好,底子破了,继而出现信誉破产、交子变成白纸的那种难堪地步,也不是不可能。
一句话,这是在割御营中军和中枢官僚的肉,去补这个窟窿。
而这就是王渊作为半空头的高层,却还硬着头皮出声与宰执讨论的根本缘故了,名义上他是御营都统,可实际上,他的核心权力却是御营中军中驻扎东京左近赵官家直接控制部分的后勤,也就是王德、王彦两大块的部队后勤。
事关自己最后的核心权力,自己的政治生命,能不着急吗?
但是问题在于,着急又有什么用?
“之前整编时,御营中军各部大量缩编,已经有不满之声。”沉寂之中,王渊先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言语,复又勉力再问。“御营中军与中枢百官,各领几成交子?”
“按占例公平分摊。”许景衡干脆做答,无懈可击。“不仅是中枢这里,河南地的官吏也一并要领一些交子……不满也就不满了。”
王渊彻底无声,便是一旁几度想要开口的曲端都最终没说话。
实际上,非止是曲端。
要知道,朝廷议论军政,虽说只是几位宰执,都省、枢密院、翰林学士院、御史台中些许相关重臣在此……譬如御史台只有御史中丞和两位殿中侍御史有资格在列……可林林总总也有二三十人。
可这些人,居然都无言语。
想说,当然都有话说,可说再多话,能在短时间内,在这东京城左近变出真金白银来吗?
何况以这种御前小朝议来说,无外乎是官家、都省、枢密院三方,御史台在旁边敲个锣而已。
而眼下,许相公一言既出,吕相公一声不吭,那便算是都省的决议了,而枢密院那边汪相公和陈相公眼见着王渊上来问询了一圈最终被许相公堵的无话可说,也似乎放弃了讨论的意愿,准备认命。
这种时候,以立场来说,便是有人想兴风作浪,也得等官家表态。
“到底差多少?”御座上的赵玖沉思许久,终于开口,却似乎心有不甘。
“若有三十万贯,便可充裕的熬过去。”许景衡继续从容做答。
“三十万贯……”赵玖犹豫许久。“就不能想法子筹措一二吗?实物也行,交子实在是会动摇军心。”
此言一出,许景衡尚未答话,下方许多官员尚未转过心思,御史中丞李光便猛地严肃上前,当面驳斥:“官家此言大谬!国家板荡,为养二十万御营兵马已经竭尽全力,民生也多不堪,如何能再竭泽而渔?”
赵玖面色不变,只准备忍耐过去。
然而,李光不管不顾,见到赵官家不欲做答,反而言辞愈发激烈:
“官家莫非以为养这些兵,只要那些钱粮输送得力便可吗?殊不知,军务繁杂,牵扯极重,于民力耗费也是极重。臣查阅各地奏疏,枢密院都省署令,记录清晰……如韩世忠、张俊、岳飞等处,欲造军器,朝廷便为之索求身后各地工匠,要各处铁矿加紧开采,结果便是铁矿开采越多,各处百姓反而乏铁,搜罗工匠之后,更是让民间连个补锅的人都找不到!”
赵玖依旧沉默无言。
“然后这三处又曾在秋后以防秋为名,要各地输送牛皮、牛筋,充当军资,而为此一事,前后各地累计发牛皮六七千张,又因为官家与都省俱有严令,有些州郡为输送军资无误,竟然私下直接逼迫百姓杀牛……”赵玖越是不吭声,李光越是不停。“还有大军开拔、屯驻,且不说各处军纪散漫,凌虐百姓,便是岳飞的御营前军军纪稍好,又怎么能真不扰民?大军前行,不要牲畜吗?之前梁山泊水军往黄河而去,都要数万百姓挖沟断桥的。大军屯驻不要占百姓土地吗?如草料等物在书册中不值许多钱,可集中一处,又怎么供应?还不是百姓自己筹措!”
赵玖还是不吭声,也殊无表情。
这下子,一口气喷完的李光方才冷静了些许……然后暗自懊丧。
话说,李纲罢相,李光身为这个派系的天然领头人,又做了御史中丞,却总是管不住自己脾气。如果说昔日李纲是习惯性居高临下般的‘孩视’赵官家,那么如今李光便是总忍不住自下而上的在官家身前‘坚持立场’了。
非止如此,李纲的三弟李经,年纪轻轻也跟这俩人学的一身坏脾气,动辄慷慨激昂。
只能说,怪不得这些人是至交、是兄弟了。
不过,和李纲当年没人敢劝不同,李光这里,他当时倔性子上来,当着官家的面,满堂文武未必敢掺和,可到私底下,还是有不少人会劝谏一二的。而李光李泰发本人也跟李纲李伯纪有些不同,他本人是愿意听人劝的,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的存在,知道如今的官家权威已成,这么霸王硬上弓没好处……但性格如此,只要一上了殿,左右文武无数,官家在前,那啥啥就都忍不住了。
“官家。”
稍微在心中自责了片刻后,李光勉强收起了那种语气,继续恳切而对。“臣不是指责什么,眼下局面,确系要供养军队为先,之前御营编制,此时维系水军,臣都是一力赞同的。臣只是想提醒官家,天下事不是那么简单的,凡事也不能只看表面。之前靖康之变,去年、前年战乱,如今又要供养各处兵马,河南民力早已经枯竭。此时三十万贯钱,说多不多,只是一时缺转圜而已,春耕后南方钱粮送来,到底是能过去的。但说少也不少,一旦强行在河南地索取,怕是要让百姓苦不堪言,继而维持不住的。”
言至于此,殿中终于开始有骚动之态,很显然有人要表态赞同,有人要表态反对,而一直没吭声的首相吕好问也准备适时出言缓和一下气氛了。
“李卿所言甚是。”
不过,就在这时,端坐在御座中的赵玖终于开口,但却有些出乎殿中部分人意料。“养兵的事情,朕还是有些失于天真了,但大局如此,只能劝大家相忍为国。”
天真,语出《庄子》,算是个好词,但赵官家用在这里,虽说有遮掩之意,却也有认错的趋势了。
故此,非止是李光微怔,便是原本骚动一时的殿内也陡然安静下来。
“这件事,朕有几句话。”赵玖继续缓缓言道。“其一,张荣及其部有大功,绝不可能只给一个旗子做奖赏,这三十万贯必须要给,而且要尽快、极速、足量,不得有任何怠慢和缺失,否则莫说朝廷信誉,便是酿成军变也不能怪罪谁。”
这是早就议论过的言语,故此殿中并无言语。
“其二,便是御营中军这次没有战功,也不好擅自更改他们的军饷,更不必想着从其余几处帅臣行司那里挪借,否则朝廷在军中好不容易建起来的一点信誉还是要出问题。”
这下子,殿中陡然一乱,因为听赵官家这意思,好像要全力给军士发饷,却要朝中官吏尽数取用交子一般?!
照理说,大家身为文臣,身为国家大臣,似乎是该为国家分忧。
可问题在于,东京城和河南地区的官吏可不只是殿上这些大官,还有许多低阶官吏,这三十万贯,便是交子,全捱到大家身上的话,大冬天的,岂不是要一些人真喝西北风?
而且便是殿上之人,也有真穷的好不好?
这如何能忍?
“其三,”赵玖抢在众人之前,继续扬声以对。“诸位臣工,不说那些随行在辗转飘零之人了,只是寻常就任的,也经历了几次战乱,无疑都是忠谨之臣,却只让他们一直半俸……如今国家只是一时困难,又不是之前那般山穷水尽,再让他们来填这个窟窿,朕就是真没良心了。”
殿中气氛如潮水一般,时涌时落。
“其四,诚如李中丞谏言,百姓疲乏,民力已空……上次加税朕心中便已经郁郁不堪了,这次如何能再向百姓口中夺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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