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知县愈发惶恐,却又看向了牢门外的吴玠。
吴玠怔了一下,本能想替自家追随了多年的上官辩解一二,但不知为何,张开口来,却无言以对。
非只如此,万俟卨一语,竟是和之前曲端扣押王经略后,某一日宇文枢相的幕僚特使忽然狼狈离开前线的事情,还有近来发生的一件事情直接对上了……曲大这厮,真曾想过要杀经略使?!
“说话呀,吴都监?!”那知县瞪大眼睛看着牢外,几乎是哀求了出来。
吴玠恍恍惚惚,却只能硬着头皮答道:“王经略和曲都统的事情,下官实在是不知道,但昨日下官接到这边讯息之前,却晓得了一件事情,说是雕阴山大营那里,曲都统让王经略将印信留下后,便将他请了出去……不过刘豫又是何人?下官刚从宁州襄乐那边过来没一旬,委实不清楚前线故事,什么前线大将吗……”
吴玠越说声音越小,渐渐停下之后,牢房内却也随之鸦雀无声,而最后居然是那黄知县打破了沉默,此人身体晃了一晃,差点跌倒,倒是胡寅年轻,抢先扶住了他。
至于那位跪着的韩统领,此时也有些撑不住劲,身体很明显的在地上摇晃了一下。
“吴都监,你若真不知道,我就说与你听好了。”狭窄逼仄又满是汗臭、骚臭的牢房内,万俟卨隔着栏杆负手冷冷相对。“你家曲都统在延安战后趁势扣押经略使王庶、兼并各处兵马,非只如此,还于日前进言宇文相公派来的幕属,请宇文相公以败军之罪于军中斩杀经略使王庶……朝廷未曾闻有都统制官杀经略使的前例,却是以为曲都统谋逆之态已经明朗,所以遣我二人至此,只求索回王经略而已,却不料刚到此处,便受了你家曲都统一顿杀威棒,继而逼得我们起了死志。”
“中丞,前线军事混乱,下官属实不知情,此事与下官决然无关!”不等吴玠开口,那黄知县便先在胡寅怀中拽着对方中衣哭泣相对。“想我屡试不第,靠着蔡太师改革科举,辛苦做了数年太学生才得一个正经出身授官至此,勤勤恳恳数年,怎么可能想过助逆啊?”
“也与下官无关。”吴玠刚要再说,地上那韩统领终于也匆匆开口辩解。“薛贼所为,便是曲端指示的杀威棒,也只是他们自相勾连……与下官绝无关系,还望中丞明断,也望黄知县给下官做个证。”
吴玠终于得到机会开口,却又不禁头脑恍惚起来,半晌方才小心拱手相对:“下官只是接到黄知县急函,前来救人……中丞若不信,我现在就去杀了薛丰贼子,拎他人头过来,以证清白。”
“可怜那个薛统制,自以为帮人打了一场杀威棒,能做投名状,却反而招来杀身之祸。”万俟卨愈发冷笑。
“罢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胡寅也终于再度开口,却是松开那知县,隔着牢门相对牢外。“这位吴都监,请你去转告曲都统,王经略既走,我此行也无用……故此,若他真有诚意,还请不要折辱,只将王经略印信给我,放我们走便是。”
吴玠头皮发麻,立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偏偏这黄知县、韩统领俱在此,谁也瞒不住他是曲端心腹大将,所谓跟着曲端多年水涨船高之辈……竟是连辩解都无法辩解。
立了半日,这吴玠只能喏喏而走,不过走了数步方才醒悟,却又回身小心行礼:“无论如何,请中丞暂出牢房,洗漱用饭、换回官袍,于县中稍歇……”
胡寅连连摇头:“眼下局势未明,我若出此牢房,享用这些,怕是将来回到东京说不清楚……”
“说不清楚什么?”可怜吴玠以悍勇猛进闻名西军,此刻却如受惊的兔子一般处处小心惶恐。
“能是什么?”万俟卨直接一屁股坐回到了牢中腌臜地上,放声嘲讽。“此时出去受用那几日倒是简单,可日后若有人指此,说我们屈膝从了逆,失了朝廷体面,却是辩无可辩了……所以,吴都监且去,至于我等,不与曲都统了断此番事务,是万万不敢出此牢房的。”
“我也不出去了。”那黄知县想了一下,抹了一把眼泪,然后也坐了下来。
至于那位韩统领,直接一翻身就好,倒是省事。
吴玠独自立在牢房之外,望着满满腾腾的牢房,不知道为什么,一时间居然也想进去。
第十章 北辕就泾渭
吴玠不是蠢货,今年三十七岁的他已经从军十七年,年少时读过书,又在军中摸爬滚打了十几年,有些事情一眼便能望穿,他情知这是自己一头撞了进来,然后被这些人给赖上了。
但知道归知道,明白归明白,现在的问题是,牢里那人是个确确实实的御史中丞,也是确确实实的天子使者,所谓代表了中枢的正经大员,而且事情的严重程度也摆在眼前,自己的老上司曲端也确实做出了匪夷所思的举止。
所以,这摊子事再骚再臭,他既然沾上了,又被人逼到了墙角,便只能硬着头皮去做。
至于如何去做,别看吴都监一脸无知模样,然而在西军混了十七年的他,如何不晓得某些事情的流程?
甚至真要做了,以吴都监对兵法的擅长,和他本人那种攻如雷霆的手段,反而有些雷厉风行兼擒贼擒王的势头来。
这一日,乃是五月初一。
吴玠离开大牢,丝毫不停,先将那薛姓统制下狱,而且就塞到了胡中丞等人对面,然后便即刻主持兼并了薛部兵马。
与此同时,他又写了一封机密私信让自己幼弟兼儿子吴拱亲自带着,去见自己在河对岸的胞弟吴璘。
隔了两日,也是伺候牢中诸位大爷两日后,算准了时间,吴玠方才又集中写了十几封信函给泾原路相熟的将领们分别送去……
且说,宋代军制复杂,关西诸路身为边路一开始便有特殊军事制度,宛如军区一般,所以却不是如中原那般常见到统制、统领职衔,更多的是按照‘路’这个地域单位来划分军将。
比如吴玠做都监之前便依次做过泾原路第十正将、第二副将,而曲端兼并关西军权的步骤,也是先取得泾原路兵权为己所用,然后以泾原路兵马为本钱,再利用战争尝试兼并其他各处兵马。
所以,这些信函自然是给曲端核心部众,也是他吴玠的相熟旧人,如今正集中在延安府与鄜州边界一带的泾原路诸将的,不过内容却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只不过是一些稍带暗示的安抚与提醒,并不是他真正要指望的……或者说,一个军人自然有军人的行事方法,怎么可能靠信函来串联?
实际上,这批信函刚刚发出,吴都监便得到讯息,曲端曲大将军便已经在自家弟弟的护送下来到河对岸了。
这一日是五月初四,吴玠不敢怠慢,即刻引亲卫百骑出城北临华池水上浮桥相迎。
今年约莫四旬的曲端正是一个将军的黄金年龄,而其人身材魁梧,面色微红,一身耀眼甲胄,胯下一匹格外高大的坐骑,却正是闻名关西的那匹神骏‘铁象’,百骑亲卫分左右两翼自后方尾随,又有吴璘引百余骑自后方兜尾相随护送……近两百铁骑驰马自北而来,自有一番气势,何况还有都统旗帜迎着夏日熏风飘动,配合着曲大将军近来志得意满的状态,端是威武壮观。
不过,再壮观也要讲基本法的,曲端来到浮桥之前,见到吴玠引百骑下马恭敬相侯在对岸,也是得意一笑,便翻身下马,牽着铁象一马当先而去。
其余近卫骑士,也都纷纷下马依次小心上桥。
待到前头曲端先行过了浮桥,便直接来到路边翻身上马,准备继续前行的。然而,吴玠今日却表现的格外恭谨,他居然以泾原路仅次于曲端的军将身份上前主动为曲端牽马,还制止了其余人跟上,等来到一旁数十步外的树荫下,方才停下,以便二人私下相对。
而曲端全程堂而皇之、坦然自若不提,来到树荫下也不下马,却是依旧在铁象身上居高临下而问:
“大吴,你说宇文相公又遣使者来了,还被薛丰那厮给打了?还给下到牢里?”
“是!”吴玠看了眼对岸,抬起头来,不慌不忙正色相对。
“你是怎么处置的?”曲端蹙眉相对。
“末将当时正在洛交城内,接到这城中黄知县信函,便来此处擒下了薛丰,准备将宇文相公的使者救出来。但不知为何,那使者只说是都统你做的局,故意让薛丰来打他杀威棒,再让我来做好人,反而赖在牢中不出来了……”
听到这里,曲端闻言愈发蹙眉,却居然没有生气,反而哂笑一声:“我若做局打他杀威棒,如何不用咱们泾原路的老人,反而用一个王燮的旧部?”
吴玠也是一声叹气:“道理是如此,别人不知道,我如何不知这必然是薛丰犯浑,与都统无关。但不知为何,那使者认定了是都统你的安排,非只如此,黄知县与那使者私下聊了几句后,竟然也入了牢中……并直言相告于我,除非是都统你亲自过来,否则绝不出来。而末将以为,宇文相公那里到底是……”
“不必多言了。”曲端终于听得不耐烦,便在马上挥手。“就是这些朝廷大员自以为是,屡屡坏前线大局,本以为宇文相公是个妥帖的人,只在长安安坐,能放权与我,谁能想也这般大惊小怪……况且,你传讯传的那么急,我这不是速速过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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