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说胡寅闻得此番言语,泪如雨下,就连万俟卨经此一行也震动万分,而二人却又只能一面咬牙切齿,一面逃也似的匆匆继续西行了。
得益于这种逃跑式的行进速度,四月下旬,御史中丞胡寅便越过了潼关,进入了关西,来到长安见到了另一位枢相宇文虚中。
但这个时候,情况又一次发生了变化,宇文虚中这边的态度已经很明朗了:
“胡中丞不必去各处探查了,曲端跋扈日久,已不可用!不如且回东京复命!”
“宇文相公何意?”胡明仲目瞪口呆。
他当然目瞪口呆,便是万俟卨也觉得匪夷所思。
须知道,关西这里之所以迁延不定,一方面是当面金军西路军主力战斗力极强,导致关西总是在打败仗,局势也一直在恶化,没法展开工作;另一方面,却是宇文虚中来到关西以后,一直强调应该对前线将领放权和优容,这与朝堂中枢想要处理掉曲端的想法颇有相左之态。
换言之,一直以来,宇文虚中都是曲端的实际保护者。
而现在,胡寅等人从西京一路行来,亲眼目睹那种‘废池乔木,犹厌言兵’的战争残破景象,也越来越觉得,不应该计较前线将领的些许跋扈与惹人厌的性格,而更应该注重于实际军事效果……一句话,身为朝廷使者的胡明仲等人一路行来,观念是在渐渐变化的,他们渐渐理解起了宇文虚中的想法。
故此,现在见了面,宇文相公忽然彻底改变姿态,不免让胡寅等人疑惑不解。
“此战之后,曲端趁机兼并关西各部兵马……”长安官署堂上,面容憔悴的宇文虚中捻须而叹。“这些倒也罢了,他去年那一战后便是这般做的,只能说是军中旧日陋俗,遇着乱世,便起野心。而且,这一次他到底是往我这里报备、发文的,而且有正经权责的王庶王经略此番战败后也一直在他军中……”
“如此说来,倒不算违制。”坐在下首的万俟卨小心插嘴。“莫非是私下中有逼迫王经略的故事?”
“真若只是如此也倒罢了。”宇文虚中连连摇头。“其实,朝中上下皆知,本官一贯以为,本朝以文驭武姿态确实有些过分,当此国难之时,更是不合时宜,也确该放权于知兵之将,然后不知兵的文官主动坐镇后方便可……王庶战败,曲端羞辱逼迫一二,最多算是此人性情可恶。”
“那是……”
“就在数日前,我的幕属自曲端军中折返,告诉了我一件事情……王庶王经略似被曲端软禁!”
“何以见得?”胡明仲追问不及。
“因为我幕属以我使者身份抵达曲端军中之后,曲端直接进言,王经略丧师辱国,不如杀之以谢天下。”宇文虚中面色铁青。
“……”胡寅一时愕然失声。
“这不是跋扈,这是在谋逆!”万俟卨也是愕然,却旋即脱口而出。“焉有统制官、知府杀经略使之事?”
第八章 独耻事干谒
“说谋逆未免言之过早。”
宇文虚中叹了口气。“最起码他还知道要请示我这个枢密院副使,才能去杀一个经略使,只能算是进言让我这个相公去杀经略使。而且,如我所料未差,他此番欲杀王庶,多少只是为了兼并王庶残部,统一兵权……但此人性格跋扈,再加上此番完颜娄室入侵陕北,王庶又大败而归,使此辈在前线再无人可制,所以才会反意渐滋。”
这宇文相公真是太过优柔了,无论如何,你一个下属军将,想着杀直属上司,而且还是武将杀经略使,这简直闻所未闻,只要有了这个想法,这个人不算谋逆那也是谋逆了。
一念至此,万俟卨心中对宇文虚中不禁有了一丝不屑姿态,但面上却严肃以对,并旋即改口:
“相公贴切,正是这‘反意渐滋’四字……没有谁是一开始便敢造反的,但情势如此,又无人可制,这厮反意便只能越来越强,日后迟早生乱!”
宇文虚中连连颔首:“所以,我的意思是,无论如何,曲端都已不可大用,再加上王燮无能、王庶兵马尽丧,这三人之事也无须你们再来绝断了,不如且回东京,让官家和中枢诸公早下决断,定下关西新策,至于王庶,我自会想法子用朝廷名义将他从曲端军中救出……”
闻得此言,万俟卨心中愈发感叹,可怜自己此行沿途辛苦,最终却又无功而返,着实可惜,但面上却是连连颔首,口称相公安排妥当。
然后,二人却是齐齐看向了此行正使,御史中丞胡寅,只等此人点头,便要折返东京。
孰料,胡明仲稍作犹豫之后,却开口说了一件别的事情:“相公是京东人士,可知道刘逆悍然称伪帝一事?”
“这怎么可能不知?”宇文虚中一时苦笑。“胡中丞想说什么?”
“年初交战时,在下曾与小林学士交谈,他有一语让我思索至今。”胡寅看了一眼万俟卨,引得后者心中微动。“具体言语便不说了,但意思却是清楚的……那便是靖康以来,前后多年,天下其实已经重陷乱世,官家自南京登基,辗转反侧,从无到有,固然绍建朝堂,使国家颇有起色,但恰如光武中兴,前汉之制实不能应之后汉……”
宇文虚中怔了一下,但立即颔首:“其实胡中丞不必遮掩,我也是这般想的……时势流转,祖宗家法确不可恃。”
这次,轮到胡寅稍微一怔了,但很快他就继续言道:“相公心里清楚便好,下官的意思是,如今之世,连正经的进士及第都可以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堪称风俗尽坏,而对于武官又何必还按照昔日情形来看呢?”
这曲端都要反了,还什么昔日情形?!
万俟卨心中无语,面上不变:“中丞所言其实也有理。”
“官家曾有一言,他说若能抗金,万事他都能忍。”胡寅先没有理会万俟卨,而是继续朝宇文虚中恳切言道。“宇文相公,眼下的情形是,无论如何,曲端都在前线稳住了局势……便是他野心真不可遏,真存了割据逆反之心,也未必不能用!”
宇文虚中捻须颔首:“确实如此。”
“而且,曲端纵有逆心,其部众却都是朝廷官兵,从他请示相公去杀王经略来看,他在军中未必威望卓著到一言九鼎的境地,何况关西这里事关重大,曲端便是彻底不能用,也当寻可用之人托起局面……”胡明仲继续言道,却又恳切看向了万俟卨。
“所以,胡中丞还是想去军中亲自一行,看看能不能做点事情?”不等万俟卨回应,一旁宇文虚中哪里听不出来对方意思,便直接问破。
话说至此处,胡寅终于叹气:
“其实我也不瞒相公,国家艰难,正乏做事之人,而在下区区一书生,早年曾凭血勇之气,荒唐上书,让官家不要登基,方才有了一点名声,得以为官。后来承蒙官家不弃,拔于近侍,三十岁便为中丞,细细数来,多是靠资历、进言所取,生平并无一点实绩,甚至军事上多有荒唐言论……所以此行实不愿无功而返。”
“那中丞便去吧!”宇文虚中直接点头,他其实非常理解对方的心态,因为靖康前的他也是同一般所谓清流人物,而靖康后却是存了惭愧之意,方想拼了命来为国家做点事情,却又总是做不大好。“正好以朝廷使者名义将王经略救出来,也好趁机探查清楚曲端心意与他军中概况,但无论如何,务必以保全自身为上……须知,你是大宋御史中丞,自身安危便事关重大。”
胡明仲赶紧起身,重重一揖。
一旁万俟卨心中叹了口气,也跟着起身一揖。
话说,万俟卨的心思有点奇怪,以他的察言观色水准,自然是一开始就听出了胡明仲的意思,然后一开始也是不大愿意跟着对方一起冒险的。
但不知为何,当胡寅在那里跟宇文虚中表明心迹之时,他却顺水推舟,没有做任何阻拦。这不仅仅是他位卑言轻,在相公和中丞之间说不上话,更是发自内心的一种的顺水推舟,觉得这么走一遭,恐怕也不是坏事。
而究其原因,第二日出行之前,万俟卨便已经想明白了——他还是想立功劳,想做大官!
须知道,当初他刚刚授官的时候,便敢往洞庭湖那种地方冒险闯荡一番的,也正是为此如此官家法眼,成了那一波授官人中最为得用的二人之一,有了日后际遇。
而眼下,他虽早已经根基深厚,可年纪偏大、跟到官家身前的时间过短、资历极低,却也是事实……之前春日间东京城论功行赏,原本他是可以直接出任外州的,只是因为知道枢密院权责更重,更能贴近御前,所以硬是忍下……而如今却显然是想着就在任中攒几件大功劳,然后试图在京中直接转任都省大员了。
只能说,人各有志。
翌日,众人再度启程,胡寅身上自自恃身上有完备公文印玺,便婉拒了宇文虚中派西军旧员随行的好意,只让对方提供了两个向导,便即刻出发……不过,胡明仲一行人很快就发现,向导其实都没必要带上的,因为军需物资还是接连不断从长安出发送往北面前线的,一行人只需跟着大略人流便能一路北上抵达延鄜路的鄜州,也就是眼下关西兵马云集,与延安府金军仗着山脉对峙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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