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人大约四旬上下,正是岑参。他本看着窗外夜景,闻言回头道:“还是趁着这几日天气晴朗,赶快赶到龟兹镇吧。不然过两日若是下了雪,可就走不了了。”
“走不了就走不了,又有甚底关系。封节度使不会苛责于你的。”老人又道。
“这可是我好不容易得到的新差事。封节度使看重我愿请我做判官,等将来回转中原,有他一封荐书必定能选到好官位。我必须要表现的十分喜欢这个差事,赶在年前抵达龟兹镇、拜见封节度。”
“况且,你难道想在路上过年?不想回到家里与亲人一同过年?”岑参劝道。
“哎呀,早知道你这样着急,就不与你一同来安西了。也罢,既然你这样看中这份差事,我就舍命陪君子,明日与你继续赶路前往龟兹。”老人装出十分无奈的样子,说道。
“至于过年,”提到这个,老人的眼神中闪过一丝落寞,但转瞬即逝,用不在乎的语气说道:“老家那些人十几年没见过了,早已生疏,在家过年与在路上过年又有何分别。”
岑参看穿了友人的伪装,但并未戳穿,只是又感叹道:“若不是这一次赶来安西路上恰好遇到你,我又心中疑惑反复询问,还不知你家里也是一方大族。”
“而且,你在中原极少同我们说起过你故乡、出身,偶尔几次提及,我们后来互相印证却发现你每次说法都不一样。原来你出身安西。”
“说起来,我还见过你的族人。”岑参又笑道:“当时不觉得,现在回想起来,他们的性子,尤其是一个论辈分应当是你侄子的人,确实与你相似。”
“我不说也有不说的道理。”老人道:“中原人一向看不上我们安西人,即使同为汉人也看不上,我不想尚未见面就被人看低了。”
顿了顿,又笑着说道:“况且我说过的几处家乡也不完全是胡编,都是长辈来中原游历时待过多年之地。”
“你不会被人看底的。”岑参道:“你的才华十倍于我,甚至自古以来也无人诗才能与你相提并论,你说出故乡只会增光添彩,不会让人看低。”
“或许吧,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也不好再告诉友人真相。”老人又认真看向岑参,说道:“你再次返回中原后,一定不能告诉旁人我家乡为何处。”
“好,我答应你。”岑参看着友人的眼睛,不得不答应道。
“对了,我三年前在安西收过一个学生,也与你们提过。这人文采不成,书过去也没读过多少,但为人倒是十分有趣,你到了安西可以瞧瞧他。他也认得你家侄子。或许说,正是因为你家侄子,我才与他相识。”岑参又道。
“你在安西收的学生?是了,你确实提起过。”老人想了想说道:“他现居何职?”
“他本为士卒,被我举荐为参军佐史,又被时任安西节度使的高将军看中,任命为嗢鹿州参军事。”
“他多大年纪?”
“天宝十年十九岁,今年应当是二十二岁。”
“年仅十九岁就做了参军事,这小子运气不错。到了安西,我见过族人后就与你去见见他。”老人道。
“你一定会对他感兴趣。”岑参又道。
“但愿他不会让我失望。该休息了。既然明日还要赶路,今日应当早早休息。我年纪大了,没法像你们年轻人似的熬夜。”老人忽然开始赶人。
“屁的老人!”岑参啐道:“去年众人同游终南山,走的比我还快,哪里像老人了!”
“反正我是老了,你赶快回屋去,我要歇息。”老人又道。岑参又与他打趣几句,离开屋子。老人坐到窗边,向西面望了一会儿,轻声嘀咕了几句,躺下睡觉。
第60章 逢故人
第二日清早,岑参当然是带着友人继续赶往龟兹,刘琦也早早起来,在服侍下穿戴整齐,吃过早饭后去衙门办差。
刘琦昨晚虽然喝醉了,但还记着赵平与他说的话,来到张诚公房和他说了军队账目的事。张诚眉头皱了皱,说道:“这些人还真是会挑时候发难。”
“你去赵家与葛家,告诉这两家家主,明日伴晚我在临江仙请他们吃酒。”他对一名亲卫吩咐道。
“都督,应当由他们请你吃酒才是,怎能请他们吃酒?”刘琦道。
“已经到了腊月,万事以和气为先;他们毕竟是老人,我就尊一次老。”张诚笑着说道。
刘琦却觉得都督说的不是真正的理由。不过他并未再问,只是又奏报起别的事情,张诚一一做出决定,刘琦连声答应。
将事情都奏报完毕后,张诚又同他笑道:“到年底了,你也不必一直忙于办差,许多事可以交给下属。”
“多谢都督挂怀。”刘琦答应一句。但他不会完全遵从张诚的劝告。
前次他去龟兹镇办差,封常清话里话外的意思会在明年将他调回都护府里,多半会重新带兵,担任纯粹军职。他也不知自己是想做纯粹的领兵大将还是方面官,下意识想多积累点办理行政事务的经验。虽然以后多半用不到,但谁知道呢?
刘琦又与张诚说了几句话,转身离去。他回到公房,叫来下官、将事情吩咐下去,看时间快到午时,转身走出衙门。他虽然要多积累经验,但无事干的时候也没必要一直在衙门里面干耗时间嘛。
他走出大门,恰好迎面遇到赵平,也不知他是才来还是适才出门办事。赵平看他一眼、点点头,并未说话,二人错身而过。
‘赵平将昨夜吃酒时说的事情都忘了,还是不好与我显得更熟悉一些?’刘琦想着。不过他很快将这件事抛在一旁,他还要去吃酒呢。
之后半个多月,刘琦每日上午来衙门,中午就下值,或者吃酒或者回家看书。听闻岑参要再次来到安西大都护府,他忽然想起自从洁山之战后他几乎没看过除兵书之外的书,心里发虚,不管有用没用也赶忙补救。
很快到了腊月二十三日。这时还没有小年的说法,只被叫做祭灶节,民间也并不将其看做甚底正经节日。不过这一日清早最近溜号现象严重的都督府衙门竟然仅有长史赵平一人缺席,众人都聚在大厅里,一边闲聊,一边似乎在等人。
“今年都护府送来的年赏会有甚?”一人说道。
“还能有甚?不就是那些东西,酒,钱,马,兵器。不对,过年不会赏兵器,所以只有钱、酒、马。”另一人回答。
“不会有其他玩意儿?”
“未必没有,但咱们定然拿不到。”说话这人向张诚、梁事成等人努努嘴。“都是大官,或被上头看中的人才能得到。”
他们正说着,与张诚说话的刘琦感觉有人看他,侧头瞧过来,这几人赶忙装作聊黄色笑话的样子。
啥也没发现的刘琦只能转回来,继续听张诚等人闲聊。“听说刘单病了,今年押送年赏来嗢鹿州换了别人。”张诚道。
“那是何人?”梁事成问道。
张诚似乎知道是谁,但并未立刻搭话,而是看了刘琦一眼;刘琦有些莫名其妙:‘你看我作甚?’
张诚见他没反应过来,表情倒也没甚变化,就要回答:“我恍惚听说是……”
但就在此时,一人忽然跑进来,喘口气一边行礼一边说道:“都督,别驾,诸位上官,运送年赏的士卒已经抵达嗢鹿州,为首官员正在赵长史的陪同下赶来都督府。”
“已经来了。”张诚止住原来的话头,出言道:“随我迎出衙门。”话音未落就向外走去。众人赶忙跟上。
他们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就见到十余人正踱着马步向这边赶来。在离着门口十几步远的地方这些人翻身下马,快步向前走来;为首那人离着五六步远就笑道:“张都督,好久不见。”
“确实好久不见。”张诚伸手握住来人的双手,笑着回答:“一别三年,不想再次见到你却是在这种场合。”
“哈哈!”来人大笑起来。
他们二人寒暄几句,张诚道:“寒暄还有的是时候,现下现将流程走完。”说着,他弯腰行礼道:“多谢都护府赏赐。”
“多谢都护府赏赐!”嗢鹿州所有官员都弯腰行礼道。赵平也赶紧来到梁事成身后的位置一同行礼。
来人本不想和他们走虚头巴脑的流程,但见众人都弯腰行礼,也只能咳嗽一声,现编了几句话,传达封常清对他们的问候;待他说完后嗢鹿州众人再次弯腰行礼。
“好了,流程走完,可以寒暄了吧。”来人又道。
“哈哈,岑判官,早已为你准备好了宴席,等过一会儿在宴席上暖暖和和的寒暄也不迟;何况这儿还有你一学生,自古天地君亲师,师长与学生关系可比友人之间紧密多了,你还是先与你学生寒暄吧。”张诚笑道。
“多谢张都督。”岑判官说了一句,来到刘琦身前,盯着他看了几眼,表情有些感慨,说道:“刘琦,好久不见。”
他在赶来嗢鹿州前,已经知悉刘琦在他离开后三年取得的成就。他拜见过封常清后就寻找最近一二年去过嗢鹿州的人打听刘琦的消息。
被他打听之人听闻他打听的是刘琦,立刻上下打量他几眼,询问他为何要打听刘琦。当时岑参觉得有些奇怪,但没多想,坦诚说出自己与刘琦的关系。却不料那人立刻变得十分热情,而且慢慢说出了刘琦这三年来的境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