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秀实将他们看做空气,径直走进去,又索要奢侈的饭食。侍者一脸不忿的将饭食端来粗暴地放在桌子上,转身离开;帐篷里只剩下段秀实与刘琦两人。
段秀实与刘琦随意谈笑几句,开始吃饭。刘琦在走出大帐前还想着询问他,但此时忽然想到一些事情,改了主意放弃询问,只是与段秀实一边谈笑一边吃饭。帐篷内一时只能听到他们的说笑声。
下午叶护顿毗伽没有召见他们,他们也不着急,继续颐指气使的使唤侍者。
帐篷内外的葛逻禄人人皆愤,如果不是上头的严令,估计早就将他们砍的死无全尸了;护卫们也都十分紧张,只有段秀实仍似一无所觉。
第二日上午叶护召见了他们,并且说道:“怛罗斯之战我军擅自撤退,确实不该,愿意向大都护府表达歉意。不知高公想要怎样的交代?”
“高公要求,必须赔偿安西大都护府奴隶一万人,……,以弥补因葛逻禄将士擅自撤退造成的损失。”段秀实道。
顿毗伽似乎觉得这个条件太高,又争辩几句,想要让段秀实降低要求;但段秀实寸步不让,顿毗伽犹豫了好一会儿,但最终完全答应了段秀实的条件。
他们离开大帐返回帐篷时,刘琦注意到帐篷内外的葛逻禄侍者与护卫都换了人,新来的都面容严肃,而且似乎受到了严厉告诫:尽量不与唐人说话,如果被唐人使者叱骂鞭打了也不要愤怒叫嚷,只是默默服侍、保护便好。
不过段秀实除有一次因服侍之人确实做了错事叱骂外,再没骂过,鞭打更是一次也无。
他们在葛逻禄人的地方又住了二十多天,叶护顿毗伽偶尔会请他们两个一起吃饭,宴席上都是宾主尽欢,丝毫看不出之前的激烈吵嚷。
待他从各个部族将允诺给大唐的奴隶、财货收集齐全,段秀实亲自清点一番确定数额不差后,派两个唐人护卫去嗢鹿州报信,又对顿毗伽说道:
“我等只有四十二人,恐怕无法押运这一万名奴隶返回龟兹镇,还请叶护派人协助押送至洁山都督府与嗢鹿州都督府交界处,我已使人去通知嗢鹿州都督府遣兵接应。”
“好说好说。”顿毗伽满口答应,指着一名大将道:“博果尔,你协助唐国使者押送这些奴隶。”
“是,叶护。”那人答应一声。刘琦看了一眼,发现他是头一次面见叶护顿毗伽那日和他们两个对骂的人之一,但此时他脸上毫无不满或愤恨的神情。
当日下午博果尔押送着一万奴隶、财货送他们,同时也是保护他们离开洁山都督府。
嗯,段秀实与刘琦确实需要葛逻禄叶护直属的部族士兵保护。段秀实在来的路上不知袭击了多少葛逻禄部族,而且他们是原路返回会再次碰到这些部族。
他们当时是有备算无备、人多欺人少,返回时可就没那么便宜的事情了,那些部族多半看到大唐的旗帜就会一拥而上将他们乱刀砍死。
刘琦在返回的路上不知道见到多少部族神情激动的围上来,然后在博果尔和他下属的劝说下不得不退下。
终于,他们来到两个都督府的交界处,见到了前来接应的嗢鹿州将士。双方进行了交接,博果尔带着人马返回。在双马交错而过的时候,刘琦注意到他松了口气。
“终于回来了。”段秀实也松了口气,和带兵的嗢鹿州司马说了几句话后又走回刘琦身边,忽然对他长揖到底。
“段果毅这是作甚?”刘琦忙伸手扶他,又出言问道。
第24章 戏中戏
段秀实也松了口气,和带兵的嗢鹿州司马说了几句话后又走回刘琦身边,忽然对他长揖到底。
“段果毅这是作甚?”刘琦忙伸手扶他,又出言问道。
“往来洁山都督府这数十日一直将刘参军蒙在鼓里,某十分对不住。”段秀实说道。
“段果毅不必如此。段果毅既然如此做,必定有必须如此做的道理。”刘琦心里对段秀实一直瞒着自己当然是介怀的,但这时这么多人看着呢,还有自己的上官嗢鹿州司马,段秀实也比他官大,他只能这样说。
但他却不想段秀实竟然立刻直起身子。‘这,这,向人道歉不是应该再三推绝充分表达歉意吗?他怎么才说了一次就起身!真有个性!’刘琦见到这一幕不由得在心里吐槽道。
“刘参军胸怀过人,我十分佩服。”段秀实又十分程序化地说道。
“过奖了。”刘琦同样只能这样回应。
“现下已经出了洁山都督府,这次出使差事已经结束,内情也不必再隐瞒。我这就向刘参军解释一番。”段秀实说起正题。
“还请段果毅稍缓。”刘琦打断道:“段果毅,有些事情下官已经猜到了,不需果毅再解释;不过有些疑惑仍尚未解开,还请果毅解惑。”
“不知刘参军已经知晓了哪些?”段秀实问道。
“我已经明白在进入洁山都督府后,果毅为何那样对待葛逻禄人了。”刘琦道。
段秀实进入洁山都督府前后的表现大相径庭,刘琦即使再不动脑子也能猜出其中有问题,只是他一直到第一次面见葛逻禄叶护顿毗伽,见到这个葛逻禄人的王忽然服软后才想明白缘故:
段秀实截杀、侮辱葛逻禄人,为的是向葛逻禄人展示他丝毫不怕他们、展示他完全不怕自己的作为会导致葛逻禄人与大唐决裂,从而让葛逻禄人认为大唐安西大都护府虽然在怛罗斯战败,但实力仍然强大,足以攻灭葛逻禄。
后来在段秀实和他与葛逻禄将领对喷一堆垃圾话后,顿毗伽忽然服软也有了解释:当时他们说了甚话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当着顿毗伽面仍然表现的丝毫不惧,不被他看出一丝破绽,从而让顿毗伽更加认为大唐安西大都护府实力依旧强大。
或者说,双方的第一次见面本就是顿毗伽安排的一次对他们的试探,只不过顿毗伽的安排失败了。
但刘琦仍有不理解之处。“段果毅,我还有三点不解。其一,为何在顿毗伽答应大都护府的条件后果毅你忽然又变了模样,不再侮辱葛逻禄人,演戏不应当是从头演到尾吗?
其二,果毅为何在事先不与琦说,万一琦露馅了,又如何处置?
其三,在刚刚来到洁山都督府、尚未见到任何一个葛逻禄人时,果毅说的那段话有何意?”
“演戏?这个词是何意?”段秀实反问道。
“演戏,嗯,截取表演戏曲中的两个字,用来指某人假扮另一人或假装有某事,比如骗子骗人时就是在演戏。”刘琦解释了一番。
“妙,此词甚妙。”段秀实点评一句,解释起来:“我之所以在顿毗伽答应大都护府的条件后变了做派,仍然是在迷惑顿毗伽。”
“你以为他对咱们口头上答应了条件,就真的答应条件了?不,他心里仍有几分疑虑,不然不会用了二十余日才将需要的奴隶、财货备好。”
“这些年来葛逻禄日渐强大,从突骑施、昭武九姓等处抢了不知多少财货奴隶,一万奴隶,又没限定非要青壮,至多几日的功夫就能凑齐。”
“这二十余日,就是他再次试探你我的时间。在前来洁山都督府前,封判官曾告诫我顿毗伽为人极其多疑,我必须表现的完全符合常理才能打消他的疑虑。”
“按照常理,一个人的要求被完全满足,心里定然高兴,行事多半温和起来,至少比之前温和,除非是即蠢笨又豪横官宦子弟;但这样的人岂会成为使者?所以我在他答应条件后变了做派,温和许多,以彻底打消顿毗伽的疑虑。”
“原来如此,琦受教。”刘琦诚恳地说道。‘我以为我和顿毗伽在第一层,段秀实在第二层;没想到事实是我在第一层,顿毗伽至少在第三层,而段秀实在第五层。真是比不了这帮人精。’
“至于你的第二个问题。”段秀实捻着胡须说道:“到底是否事先告诉你内情,我也是经过反复琢磨才最终决定。”
“从嗢鹿州离开后的几日我一有空就找你闲聊,就是为了了解你为人做派如何。了解后我认为,不在事先告诉你内情,更能打消顿毗伽的疑虑,更有益于完成任命,所以并未提前告诉你内情。”
说着,他又躬身对刘琦行礼道:“真是对不住刘参军。”刘琦也只能再次伸手托住他的胳膊,连说不敢。
“至于其三,那段话其实并无用处。”段秀实起身后,笑着解释第三个问题。“只是我望着眼前那片草场,忽生感慨而已,别无他意。”
“原来如此,亏琦还反复琢磨。”刘琦笑道。
“确实不该说那番话的,刘参军见笑了。”段秀实说完这句话,又道:“我当时是在想:如此肥美之土,何时能成为我大唐子民聚集之地,就如同嗢鹿州都督府这般。所以忽发感慨。”
“段果毅所思所想,令人佩服,琦不能及。”刘琦又道。他心中确实升起了对段秀实的敬意。
但是,即使对他心升敬意,刘琦还是要远离他;正好上官嗢鹿州司马在此,他也有合适的理由。虽然他佩服段秀实,但段秀实不提前告诉他内情仍然让他心里别扭,与姓段的亲近不起来也不愿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