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二打开麻袋,一边把川帮的赃货往外拿,一边笑道:“柱子,我跟你四哥准备了好几身衣裳,再做衣裳这一路上不好带,这两卷布你找个地方收起来,等哪天回走马再捎给你岳母和幺妹儿。”
“哪来的?”柱子抱着布好奇地问。
“不该问的别问,”潘二生怕出事,又告诫道:“你和你娘想做衣裳花钱去买布,就算没得穿也不能用这两卷布做衣裳。走马离县城远,你岳母和幺妹平时又不咋出门,她们做几件衣裳在家穿没事。”
柱子跟韩秀峰一样打小在衙门当差,听潘二这一说岂能不晓得这布来路不正,会心地笑道:“晓得,我不会惹麻烦的。”
大头一身行头破破烂烂,羡慕地看着柱子怀里的布,冷不丁爆出句:“四哥,我没衣裳。”
韩秀峰气不打一处来,冷冷地问:“你身上穿的是啥,布袋里装的是啥?”
“衣裳。”
“那你还说啥没衣裳?”
“我没新衣裳,”大头低头看看身上打满补丁的衣裳,用几乎哀求地语气说:“四哥,我真没新衣裳,从来没穿过新衣裳。”
想想也是,他很小就没了爹娘,到十来岁时还光着屁股满街跑,直到八爷收留他才有衣裳穿,并且全是别人穿剩下的、补了又补、缝了又缝的旧衣裳。想到他穿这一身去京城实在不像样,韩秀峰沉吟道:“要新衣裳是吧,行,明天去扯几尺布请四娘帮你做两身。”
大头没想到韩秀峰真会帮他做新衣裳,乐得心花怒放,嘴咧的老大,想想又忍不住问:“哪个四娘?”
“对门的四娘,你应该认得。”
“对门的四娘!”大头猛然反应过来,顿时苦着脸道:“四哥,对门四娘做的衣裳我不穿,她是给死人做衣裳的,她做的是寿衣!”
韩秀峰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四娘做的衣裳咋了,死人穿叫寿衣,活人穿就是衣裳。别说你,我和柱子这些年穿的衣裳也全是四娘做的。你个龟儿子,有新衣裳穿就不错了,还嫌这嫌那!”
“四哥,我怕!”
“脑壳一根筋,人家喊你去打架你就跟着去,人让你往死里打你就真把茶帮的人给打死了,现在晓得怕鬼,晓得怕冤魂来索你的命,早干啥去了?”
“四哥,我……我……”举头三尺有神明,只要是人谁不怕遭报应,大头是真怕了,我了半天不晓得该说点啥好,竟蹲到墙角里呜呜地哭了起来。
柱子既恨铁不成钢又担心他又会被吓出场病,急忙道:“大头,别哭了,男子汉大丈夫也不怕人家笑话。再说又不是你想打死茶帮那个短命鬼的,是姜六让你打的。冤有头债有主,那个短命鬼就算找那也是找姜六,不会缠着你。”
“真的?”大头将信将疑地问。
“你也不想想我是做啥的,我说他不会缠你就不会。”光说是远远不够的,柱子决定给他颗定心丸,走到货架前拿来一叠黄纸,强忍着笑说:“走,跟我去后院给那个短命鬼烧点纸钱,跟他把话说清楚,让他要找就去找姜六。”
“六哥被他缠上咋办?”大头傻傻地问。
韩秀峰被搞得啼笑皆非,忍不住踹了他一脚:“你管好自个儿就行了,姜六用不着你担心,他福大命大造化大,不怕冤鬼缠身。”
“六哥是夫头,码头上的人全听他的……”
“所以说他福大命大,好啦好啦,赶紧去烧纸,记得多磕几个头。”
……
真是个瓜娃子,从来没见过脑壳有这么不好使的人,潘二忍不住笑了。韩秀峰却笑不出来,看着大头的背影喃喃地说:“潘兄,启程之后你帮我盯着点。”
“晓得。”潘二缓过神,连忙从麻袋里翻出一方砚台,献宝似的说:“四哥,川帮的那些个脚夫只会偷偷摸摸却不识货,依我看这些东西里最值钱的不是那半斤金鸡纳霜而是这方砚台!”
韩秀峰虽然在衙门帮着誊写了六七年文书,却从未用过名贵的笔墨纸砚,接过脏兮兮的砚台看了看,将信将疑地问:“潘兄,这方砚台比能救命的金鸡纳霜还值钱,你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吧。”
“没开玩笑,不过要看卖给谁,要是卖给不识货的真值不了几文,但要是遇上识货的,要他两三百两也不算多。”
“真的假的?”
“不信你等着。”潘二跑进厨房打来半盆水,又拿来一块抹布,沾湿了小心翼翼地擦拭,不晓得被川帮扔在杂货铺墙角里多少年的这方砚台,就这么在潘二手里露出庐山真面目。
形如鹅卵,色泽深紫,有一颗鸜鹆眼突出在墨池之中,螺旋纹理分明而细腻。韩秀峰再次拿起,叩之有金属声,呵之露珠满布。潘二一脸得意,又滴了几滴水轻磨了几下,下墨无声,数磨之后,墨汁立时浓渖。
“啧啧啧,果然是好东西!”韩秀峰惊叹道。
潘二笑道:“能看得出来,它原来的主人也是个识货的。四哥,你看看,这里啥也没有,说明它原来的主人不敢擅自椎凿铭文款识。好马配好鞍,明天我上街转转,看能不能找个手艺好的木匠做个紫檀根的砚匣。等到了京城肯定能遇到识货的,到时候就说是祖传的,一定能卖出个好价钱。”
第三十七章 要啥没啥
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的砚台,从来没见过更没用过这么浓渖的墨汁,闻起来不仅一点不臭且有股淡淡的墨香!
韩秀峰也算半个读书人,怎舍得潘二把刚磨的墨汁倒掉,见柱子和大头烧完纸回来了,下意识问:“大头,你有没有带户口牌?”
“四哥,啥叫户口牌?”大头一脸茫然。
“就是……就是证明你家住啥地方,家里都有哪些人的衙门文书。”
“四哥,你又不是不晓得我爹我娘早死了,没家也没屋,哪有那个牌牌儿!”
潘二禁不住问:“我说大头,没那个牌牌儿你咋跟我们去京城?”
大头真不晓得啥叫户口牌,指着韩秀峰理直气壮地说:“我没那个牌牌儿四哥有!来前八爷和六哥都说了,让我跟着四哥,听四哥的话,四哥让干啥我就干啥。”
韩秀峰反应过来,心想别说大头这个没爹亲没娘疼的瓜娃子,就算有家有口的平常百姓又有几个能想到出门要带户口牌,因为只要不离家一百里户口牌就用不上,有时候出了一百里也不一定能用上。但马上要去的是京城,那是天子脚下,投店住宿没户口牌是万万不成的。
再想到潘二磨的墨汁能派上用场,韩秀峰不禁笑道:“没有没关系,我帮你填一个。”
潘二觉得不可思议,惊问道:“四哥,办户口牌不用去找保正、里长、乡约?不要去找官代书?”
“你忘了我以前是做啥的,不就是一张户口牌吗,找他们干啥!”韩秀峰看着砚台里浓渖的墨汁,搓着手笑道:“柱子,我床底下的箱子里正好有几张空白的,你上楼帮我拿两张。”
“好的。”柱子像看白痴似的看了潘二一眼,得意洋洋地跑去拿空白户口牌。
潘二猛然明白过来,不禁带着几分自嘲地笑道:“是啊,你之前一直在衙门帮闲,而且正好是户房的清书。户口牌一式两份,户主一份,另一份要交到县衙存档,全巴县的户口牌你都有机会经手,手里有空白的再正常不过,根本用不着去求人。”
“别说户口牌,拿人的传票我也有空白的!”韩秀峰咧嘴一笑,转身从堆满黄纸的货架上取来一支笔,顺手递给潘二:“潘兄,劳驾你帮我拿去洗洗,洗干净点。”
大头觉得他四哥太有本事,竟一脸崇拜地说:“四哥,我去吧,你是帮我写那个牌牌儿的。”
“一边去,你龟儿子笨手笨脚的别把我的笔弄坏。”
“一边去,听见没有?”潘二接过笔,眉飞色舞地笑道:“给我记清楚了,我潘长生才是四哥的长随,只要有我潘长生在,笔墨伺候这种事轮不着你。”
“不就是洗笔吗,又不是写字……”大头嘴上虽然嘀咕着,但心里还是觉得笔墨纸砚这文房四宝不是他一个脚夫能摸的,悻悻地站到一边,等着看他四哥舞文弄墨。
“四哥,咋还有这么多。”柱子蹬蹬蹬跑下楼,递上一叠空白的户口牌。
“我哪记得,只要两张就够了,其他的先收着。”
“我收着也没啥用。”
“有用没用回头再说,”韩秀峰把最上面的两张摊到八仙桌上,从潘二手里接过刚洗干净的笔,用笔头轻轻醮了一点墨,边填边喃喃地说:“朝天党袁大头年二十一岁,系本县朝天坊籍街民……现在房产无,别方房产无,在县册田无,父母均故,妻氏子无,已冠丁男无,义男无,佃客佃主无,老人妇女俱无……”
柱子没少见韩秀峰帮人家填户口牌,忍俊不禁地说:“大头,你这户口牌最好填了,啥都是无!”
“无是啥?”大头傻傻地问。
“就是没有,没爹没娘没屋没田没婆娘没娃,要啥没啥,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我本来就要啥没啥,你又不是不晓得,这有啥好笑的。”尽管被柱子笑话,但大头依然很高兴,因为他至少有了户口牌,有了一样真正属于他的东西,竟也跟着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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