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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阙 (七月新番)


  说到这,冯宣垂下了头,哭泣不已,当他们翻过墙后才发现,匈奴的生活,可远不如道听途说的那般美好……
  “在匈奴生不如死,所以我又逃了回来,但吾妻却被抓了回去。”
  听到这里,一直沉默寡言的赵胡儿忽然愤怒了,竟站起身来,对着冯宣,狠狠踹了一脚!
  “你自己越塞去匈奴寻死也就罢了,何苦将汝妻也带到火坑里!”
  ……
  后世提起游牧生活,往往是“风吹草低见牛羊”,风景如诗如画,日子飘逸而自由。
  但在回破虏燧的路上,从赵胡儿和冯宣的口中说起的游牧生活,却完全不那么回事……
  “在匈奴,普通牧民的日子,可比塞内苦多了。”
  赵胡儿的目光越过长城,似乎看到了今天早晨,冒着危险跑到疏勒河边牧羊的那一帐匈奴人,是什么逼迫他们铤而走险?
  自然是为了生存。
  “在塞内,哪怕再贫瘠的土地,一个五口之家,百亩也足以养活。”
  “但在塞外,匈奴人不种粮食,而是驱赶牲畜食草,再以其肉酪为食。一百亩草地只能养活一头羊,而一帐五口之家,需要三四十头羊。”
  这就意味着,一户牧民,至少需要三四千汉亩牧场。
  而且牲畜一般是舍不得杀的,只能靠奶和酪来维持生活,冯宣最初想象中,匈奴牧民大口吃肉的生活完全不存在。
  每日优哉游哉随便放放牲畜也是无知者的脑补,牛的确不需要多照料,吃够了就会在原地反刍,马则与牛相反,这些四条长腿的生灵生性好动,可以去很远的地方吃草,然后自己回家。
  但不挑食,高繁殖率,高产乳量,最适合作为主要畜种的羊就不行了。它们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需要人力持续地照看,一刻也不能走神。且羊群食量大,埋头吃完一片草地,就得驱赶它们前往下一处。
  所以想要当好一个牧民,绝不比农民简单,甚至更难,你必须精打细算,调控家畜比例,控制在四季牧场停留的时间,还得做射猎、采集甚至是参加战争劫掠等副业,才能勉强维持生活。
  这便是游牧者的抉择。
  所以,对这些技巧一窍不通的中原人去到匈奴,能过上好日子?
  傻瓜才相信。
  那些投奔匈奴的人去到后,发现想靠自己养活自己,完全没可能,怎么办?只好像在汉朝一样,依附他人呗。
  匈奴的阶级分化也很严重,诸王、千夫长们过着大酒大肉的生活,至于冯宣这样的逃过去的奴婢,仍是奴婢。只是工作变成了放羊、拾粪、挤奶、割秋草、装卸毡帐,或者为匈奴的诸王种粮食屯谷,同样一年到头不得休息。
  冯宣就这样干了一年苦工,其妻则被奴役他们的“千夫长”霸占,还为其生了个胡儿,只没在办事时让冯宣在帐外吹箫助兴。
  作为奴婢,这样的境遇,在汉朝也可能会遇到。
  但比已废除人殉,只有少数地方还在偷偷坚持的中原更残酷,由于匈奴重祭祀,外逃的汉人,还经常会被当做人牲……
  “我听说过贰师将军李广利的结局。”
  听到这,任弘说话了:“李广利,这位孝武皇帝晚年最优宠的将军、外戚,在战败投降匈奴后,一度被单于封为王,宠信有加。但最后还是因为阏氏和胡巫的一句话,被匈奴单于杀了祭神!”
  堂堂将军、诸王的性命尚且朝不保夕,匈奴的贵族们每逢节庆,杀几个汉人祭天,更是再寻常不过。
  “我就是听闻那千夫长要将我夫妻二人作为祭品,供奉给他们的天神,这才逃了出来。”
  冯宣被吕广粟押在后头,哭诉着说完了他的故事,已是对逃出去的事后悔不已。
  “这是你自己选的!活该!”赵胡儿依然不解气,回头又骂了冯宣一句。
  任弘却摇了摇头。
  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其实这冯宣,也没得选择。
  他生来就是奴婢,而不管在汉朝还是匈奴,在安息还是罗马、月氏,最底层阶级的处境,永远是地狱……
  但是话说回来,虽说这长城之内的大汉朝,并不是均贫富,等阶级,十全十美的人间天堂。
  但任弘可以打包票,她大概是这天地间,这时代里,最和平和安定的国家了……
  汉武帝时的穷兵黩武已经结束,经过十多年休养生息,民生在慢慢恢复,新的农业技术被赵过推广,田租三十税一,徭役口赋减轻,地方上豪强被汉武打了一波后,还没重新起势。
  看看汉朝的普通庶民生活吧,虽然这儿也有许多不孝子,但起码敬老一直是中原礼俗,作为生活稳定的农耕者,汉人过得紧巴点,也能留些粮食来供给家中老人,让他们不必选择自我牺牲。
  而普通的匈奴牧民家里,连这点供给老人的资源都挤不出来。
  你说哪边的底层生活更残酷?
  汉地的奴婢戍卒逃亡塞外,才发现上了当,追悔莫及。而塞外的胡人部落,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也在诸王带领下,大群大群地投靠汉朝,倒是踏踏实实地当了“归义胡”,在五属国过着乐不思蜀的生活。
  “这真是个围城啊。”
  任弘侧过脸,看着如同一条黄龙,将汉匈两个帝国,将农牧两种生活方式分隔开来的长城,暗暗感慨道:
  “墙里的人想象墙外多么自由美好,总想出去,殊不知墙外的人,却更想进来……”
  末了,他看向被冯宣的事触动了回忆,闷着头向前走的赵胡儿,跟了上去,将淡米酒递给他。
  “你呢?赵胡儿,我想听听你的事,你为何逃出匈奴。”
  ……
  赵胡儿默然良久,最后摸了摸头顶上,任弘送他的毡笠,还是说道:
  “我母是匈奴入塞时,被掳到匈奴的,她生下了我后,仍教我学汉话,告诉我塞内的富庶与安定,让我终有一天定要回去!”
  说起母亲时,赵胡儿眼里难得露出了一丝温情和怀念,那是蓝天白云之下,青葱绿草之上,少年将头枕在母亲膝上的时光。
  “而我父……”
  说到生父,赵胡儿眼里的温情没了,反而多了几分仇恨:“是将母亲从塞内掳走,经常殴打她的粗鲁胡人,对我也随时抽鞭子,往死里打。帐内最初有牛羊近百头,再加上他是个好猎手,日子过得还算充裕。”
  “但在草原上,当遇灾时,不管你有多少头牛羊,都不顶用了!”
  胡天八月即飞雪,草原上的气候太恶劣了,每年十月份后,夹着雪的白毛风一直刮,草原积雪太厚,牲畜扒不开雪吃草,常会大群大群饿死。
  好容易熬过冬天,黑灾又来了,几个月不降雨,牲畜缺水也活不下去。更有瘟疫、狼群如影随形,哪怕一户人家有上百头牛羊,一场灾祸下来,也会立刻绝户!
  当牛羊死绝时怎么办呢?这时候就要做出选择了。
  “匈奴之俗贵壮健,贱老弱,当灾害降临,老人就只能被抛弃,留在荒地里等死,或是被狼和秃鹫吃掉。”
  “若剩下的牛羊还是不够养活家庭,女人也得做出牺牲,她们会被卖给牲畜还充裕的富人,以换取能让其他人活下去的牲畜。”
  “于是我父便将我母送人做了奴隶,就为了换五头羊,还有三袋马奶酒……”
  赵胡儿捏紧硬弓:“我磕破了脑袋,希望以我替代母亲,但他只是一脚将我踢开!”
  “没多久,我母亲便死了,被那户富裕的胡人施虐而死,事后野地里一扔,就当是死了头羊!”
  任弘听明白了:“这便是你逃出匈奴的缘由,那你父亲……”
  赵胡儿咬着牙道:
  “当我听闻母亲死讯后,我便乘他喝得烂醉,烧了毡帐,逃了出来。”
  赵胡儿眼中,仿佛出现了那顶熊熊燃烧的毡帐,以及年仅十二岁,在胡骑追赶下,亡命逃向长城的自己。
  “我父,便是教我狩猎和寻觅足迹的人。”
  赵胡儿抬起头,猛灌了一口酒,看着苍天,开怀大笑道:
  “他也是我杀的,第一个胡人!”


第29章 狗官
  烽燧每天至少要巡视两次辖区下的天田,上午时任弘去了东边,抓回来了一个偷偷越塞回来的索氏大奴冯宣,下午他则去了破虏燧西边——那儿便是八天前,刘燧长遇害的地方。
  赵胡儿奉命在燧里看着冯宣,于是任弘的巡逻小队里,除了他刻意要带着的吕广粟外,就另加了一人:出门总喜欢带条大黑狗的张千人。
  破虏燧的几个人都有各自鲜明的性情:就比如这张千人聊起天来,三句不离狗字。
  他先是喋喋不休地说起自家的仕途渊源:“我祖父在长安时,在上林苑中做事,上林中有六池、市郭、宫殿、鱼台、犬台、兽圈,他便是犬台的狗监。”
  任弘笑道:“我在效谷县学《凡将篇》时,教我识字的郑先生说,作这篇章的司马相如,便是被狗监杨得意推荐给孝武皇帝的。”
  汉朝是能买虚衔官的,司马相如在汉景帝时花钱买了个武骑常侍,但一直没机会更进一步,直到梁孝王来朝来与他看对了眼,到了梁国,与梁孝王豢养的文士们吟诗作赋,写了那篇《子虚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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