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或者原本就有较高的社会地位和功名,或者是原本就担任着朝廷的一定官职。只是在形势所迫下,才加入闯军,但又渐渐为湖广闯军展现出来的不凡所折服。
这其中官职最高的,应该就是担任骑兵标威武将军的马宝。就像他说的那样,他们这一路人并不打算在此时背叛闯军,但也应该互相照应,为自己预留后路。
只不过马宝是厮混行伍出身的老卒,谢徵却算是世家出身的热血书生。谢徵能理解马宝的想法,也知道他用意较好,可即便他不是完全真心地投效闯营,可也不愿意做一个两面三刀的阴阳人。
谢徵深思熟虑以后,站起身来拜谢了马宝以后,还是决定亲自将这几个奸细,送去行辕,以便李来亨更好地把握局势。
马宝愕然道:
“谢学政,这群人里可有一个是你们考试选拔出来的啊!”
“马将军,现在岂是谈论这种事情的时候?左镇大兵将至,左军是一个什么样的作风,你不会不清楚吧?”
谢徵长叹了一口气道:
“我在京师时,只是在伯父府中空吃白饭。在河南时虽然受李抚台的任用,但也只是帮忙写些邸报奏折而已。李使君待我不薄,好直受使君拔擢更胜于我,我们若将此事压下去,将来万一影响大局,如何收场?不若尽数上报帅府。”
好直就是顾君恩的表字,是化用了元稹《感梦·梦故兵部裴尚书相公》中“僧云裴相君,如君恩有几。我云滔滔众,好直者皆是。”一阙的典故。
“这……?”
马宝低头沉吟了许久,他有心结好于顾君恩和谢徵,才把抓获的奸细先送到顾宅来,未尝料到会是这样一个两头不落好的结果。
“明弦先生,那还是我把奸细直接送去帅府吧,这件事还是依旧交我办理为好。”
他苦笑着摸摸头,意思依旧十分明显。谢徵也不是傻人,他曾在河南巡抚李仙风幕中工作过,自然了解马宝的做法和用意所在,便又拜谢一番,也坦然表达了歉意。
夜色茫茫之中,马宝来回波折几趟,才终于把这几名间隙送进了帅府。当时顾君恩刚刚为李来亨赞画完用兵的方略,非常自得,还把右脚的皂靴踹掉,光着一只脚翘二郎腿,狂悖毕露。
没想到这时候马宝送来的奸细,居然包括了一名顾君恩钦点选拔出来的人才。他闻之立刻大惊,本来自负轻狂的一张脸,先是双眼瞠目、后是脸色铁青,神情极为难看。
同样在行辕中赞画用兵的方以仁,几乎忍不住用鼻子哼出了两声轻笑。只是出于仪表的考虑,他才用折扇挡住嘴角,不至于令场面显得过分尴尬。
“好直啊,看来你是有急才而乏静心,还是需要打磨打磨,将来才好出将入相,成就王佐之名。”
所幸李来亨并未因此事大为震怒,他只是不轻不重地批评了顾君恩两句话,语气还不算太重。
方以仁在旁也微笑道:
“好直兄,典选人才是政要大事,不能不严加谨慎。府主的话绝没有一星半点批评你的意思,只是凡事起于微末,若闯军不能严查,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痛饮焚屋之下,又岂是虚言。”
顾君恩脸色难看,少虎帅掌兵日久,身上自然有一股杂有杀气的威势,和方以仁一唱一和间,就让顾君恩陪感压力,春寒料峭的季节里,汗水居然直接浸透了衣衫。
他俯首抱拳道:
“学生孟浪,若使这班贼人真能出城,将闯军虚实通报于左良玉,岂非大局顷刻崩坏,德、黄百姓何辜再受左兵刀锋?此皆学生不察所致,愧之、愧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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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弦先生文集·顺孝宗所作序》
当有明之末造,纪纲松弛,察举如坏,科甲之弊久矣。先生手订教条,洪纤毕备,征才选俊,人心大悦,世谓清逸刚直之员,多出于明弦门下,此岂谬言?不数年遂教满寰区,成效大彰,当时人之莅观者,莫不啧啧称叹,以为大顺之教蔚然不同,其实不过正之一字。
第六十一章 行军司马
“你现在代掌帅府行军司马的要职,就不要再说学生、学生的了。”
行军司马也是唐代节度使的重要幕职,参与谋议,协统戎务。如果说方以仁现在担任的掌书记,相当于是后世副官长和秘书长的职务,那行军司马就接近于参谋长的地位。
当然,行军司马本质上依旧是幕僚,幕僚即便协理戎务、参赞军事,依旧和近代化的“参谋部”体制,相距甚远。
像顾君恩现在所担任的行军司马,本质上不过是节帅的私僚,对主官存在人身依附的关系,这种情况上他又有几分独立的决策能力呢?更多还是备于顾问为主。
即使行军司马能够代行作战、训练等业务计划,甚至在指挥作战中代拆代行,但即使到了民国时代,绝大多数的幕僚,和打着“总参谋部”名义,但本质也只是幕僚的群体,都没有充任带兵官的机会。
不过即便如此,顾君恩能够从一个学政官升迁为行军司马,地位迅速拔擢到接近于帅府谋主方以仁的地步,依旧是李来亨的特别优待。
在李来亨看来,且不说后世中顾君恩表露出来的战略才华,仅仅是他现在制订的“剿左”之策,也确乎蔚为大观,让李来亨有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的感觉。
“这件事无碍于大局,好直,你不要过分在意。方今我们一切精力,都要集中在剿左大事上。”
李来亨摇了摇头,示意顾君恩他没有将这桩事放在心上。不过话是这样讲,顾君恩自己还是小心翼翼地将靴子重新穿好,稍微收敛了一下他自负狂妄的气焰作风。
“马宝。”李来亨晃了晃手,对马宝下令道,“你将奸细全部移交给严仲升,此事转交红队办理。如今战氛紧张,必有一些搢绅趁机造乱,咱们公审、拷掠还是不到位,让严薪痛加稽查,如有隐匿等情,一经查出,就要严刑相处。”
“对。”
方以仁也冷哼了两声,他自己比起随州士绅,家世出身其实才称得上“世代搢绅之家”。可他近来同李来亨是越发贴心起来,考虑的角度,也都是从闯军和中下层平民出发,此刻对意图谋乱的搢绅子弟便厉声道:
“此辈倡乱之贼,真是毫无心肝可言。向来闯军进兵随州时,此辈凭城拒我,府主不以尔辈为乱贼,反与田主共享营田之利、公私合营之益。忘恩负义,太不晓事,着实毫无心肝。”
他骂完这几句话后,又不忘向李来亨提醒道:
“此辈贼人虽一心倡乱,但严管队若大发夹棍,我恐怕牵连太广,当此剿左的关键时期,抓人的力度还是应当控制一二。此外,该等人群,颇有藏书之辈,那些图书绘影在该等贼人手中只有附庸风雅之用,若收入帅府,置于书记室中,颇能裨益于政事。”
这位掌书记在工作之余,除了喜好研究一下园林艺术外(在闯军领地内,还极少有实践的机会!),便是嗜好于收藏古籍孤本。
红队搜括士绅,免不了又要抄没几家“冠带高门”,方以仁心之念念的古籍,大约又能到手几册。
不过李来亨也不会允许自己的左右,如此明目张胆以公谋私。那些图书绘影,到时候还是要直接收入帅府之内,有军政价值的留下来,供帅府僚属使用,只单纯有文学价值的,就交给恳德记设法变现。
方以仁也只是靠掌书记的权限,更方便自己读到些古书罢了。
“乐山所言备极周全,好、好,就这样办吧。”
李来亨拍了拍手,示意搁置这一段插曲。连夜的军机讨论,使得向来精力充沛的少虎帅,也显露出了相当的疲态。
他用手指反复揉捏着眉心,又仰起头来,扭了扭脖颈,发出一阵嘎吱的响声后,说道:
“我们将德、黄两府的大船全部交给张献忠,虽然换取了西营渡江,帮咱们牵制住丁启睿。可是也叫闯军手上没有得力水师,能够抗衡左良玉啊!”
这算是李来亨的失策了,他也没想到,左良玉居然将一批船只从陆路上直接拖拽到接近随州的下游流域下水。
在左镇水陆两军大兵夹攻之下,枣阳的防线立时崩溃。李来亨还没来得及和从承天府迂回回来的高郭之兵,夹击左良玉,便先收到了枣阳失守的消息。
防守枣阳的将领是闯军步兵标威武将军苗里琛,他的部下大多都是河南矿徒兵出身,最擅长土木作业,对于守城也算得上精通。
可是左良玉将船只拖拽到下游入水,这种战术确实大出闯军的预料。苗里琛用兵的特点在于稳健坚毅,可相对便比较缺乏奇策应变的谋略,在左军的快速夹击之下,很快便露出了破绽。
左良玉部下的大将金声桓,他以前在东江镇毛文龙的麾下,就曾在辽南的海域和岛屿上同清军打过不少仗,精通水师。在金声桓的指挥下,左镇水师以惊人的速度切断了枣阳守军退路,又击坏渡口,使得苗里琛进退失据,几乎灭亡。
好在关键时刻左镇又犯了老毛病,胜时争抢进攻,致使金声桓布置下的严密包围网,很快就变成了一张充满破洞的烂渔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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