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高煦第一次来这种地方,瞧了两眼,便问:“能试吗?”
招呼客人的小生点头道:“行哩。”
这时那个中年妇人走过来了,笑着脸打量了朱高煦等人,便对薛娘子道,“夫人里边请。”
朱高煦扬了一下下巴:“先试试,这家的珍珠粉挺不错。”
中年妇人立刻笑脸轻声道:“客官好见识。”
小生接着又招呼朱高煦与张盛,到旁边的花厅中饮茶等候。朱高煦刚一坐下来,便伸手从张盛那里接过一只小的长匣子,放在几案上打开,里面白花花几叠整齐的银币露了出来。小生盯着匣子,眼睛也是一亮。
朱高煦转头道:“掌柜的在么?我想与掌柜说点事儿。”
小生弯腰道:“客官稍等。”
没一会儿,一个身宽体胖的中年汉子便来了,他进门也被桌案上的银币吸引了目光。他立刻打躬作揖道:“鄙人乃此间掌柜,姓苏,不知贵人高姓大名?”
朱高煦道:“我姓侯,官府的人。”
苏掌柜的眼神微微一变。
朱高煦招呼道:“来,坐下说点事。”
苏掌柜小心入座,拱手道:“大人请讲。”
朱高煦道:“你们家的胭脂水粉做得很用心,只是不太好清洗。”
苏掌柜道:“天苏号的胭脂水粉,不用丝毫朱砂、铅粉等物,大多用茉莉花仁、珍珠、玉簪花粉磨制,胭脂则用红蓝花为底,配以诸般花粉佐料,兼顾颜色与香味……”
朱高煦有点不耐烦地打断了他,说道:“我是想订制一种用于清洗的香皂,送给家里人做礼物。这匣子里是订金,你们愿意接,给张收据便可。”
苏掌柜有点犹豫,谨慎地问道:“怎样的香皂?”
朱高煦就等他这句话,立刻从怀里掏出了几张纸来,“照着这上面做,做出来能用的、交给我几块,我再给你这么多钱。”
苏掌柜双手接过纸张,埋头细看。过了一会儿,他抬头指着纸上的字母符号道,“这是何意?”
“哦……”朱高煦道,“掌柜不用管那玩意,看字就行。”
上面有两个简单的初中化学式,包括石灰与水反应做氢氧化钙,然后与草木灰反应成为氢氧化钾。朱高煦给假物院那部《译汇》里,也有一张不齐全的元素周期表,因为后段他记不得了。所以这份东西商人看不懂,假物院的官吏是可能懂个大概的。
掌柜琢磨了许久,好言问道:“既然大人知晓如何制作,为何要花高价让咱们做?”
朱高煦道:“我不是商人。”
掌柜怔在那里,一时说不出话来。
朱高煦便又说道:“钱不白给,只为表明诚意。你们做出香皂后,拿到各处店铺售卖,咱们的市舶提举司要收税,且守御司南署要从利润中提取专利费用、因为工艺是咱们的。道理很简单,你们家的手艺,没好处也不会白传给外人罢?”
掌柜的小心问道:“若是小人们技艺不精,制不出来怎办?”
朱高煦示意桌案上的匣子,“那只能得到这点订金了。”
掌柜的有愣了一会儿,他可能一时无法接受、天下会有这样的好事。待他回过神来,便收起纸张,点头道:“成!”
朱高煦伸手按住他的手腕,“这东西你不能拿走,抄一份。”
掌柜马上转头唤人,上笔墨纸张。
朱高煦道:“苏掌柜立两份字据,其中一份,写清从守御司南署得了制作香皂的技艺,自愿照朝廷‘新工商法’支付专利费。写明白了好,别以后闹事说官府欺压百姓,咱们也烦哩。”
“哪敢哪敢?”掌柜陪笑道。
朱高煦接着说道:“一旦制出东西,你们要提供一份详尽的工艺步骤,呈送守御司南署假物院存档。到时候咱们派人来取。”
掌柜忙着抄写一遍,然后说道:“今晚,小人设薄宴,还请大人赏光,再行细谈如何?”
朱高煦皱眉道:“不是已经谈完了?”
掌柜想了想,神情怪异地问道:“不知大人尊名?”
朱高煦笑道:“咱们不怕掌柜赖账,签押盖上印就行了。”
他说罢站了起来,桌案上的茶杯是满的,外面的茶水他一口也没喝。小匣子里的钱,却是留下了。
“对了,那些胭脂水粉,一样拿一盒带走。”朱高煦转头看了一眼张盛。张盛躬身一拜。
忙活了一阵,正好薛娘子刚装扮好天苏号的粉黛胭脂,走到了大堂里。朱高煦瞧她,只觉她的脸细白而有光泽,眉目秀美、朱唇艳丽,看起来更加美艳娇贵了。他心道这玩意果然还是有用的。
店家等一行人送他们出门,朱高煦便与薛娘子走上了马车,并从张盛手里接过一个包袱。
马车再次从拥挤的街面往外慢吞吞地行驶。过了好一会儿,薛娘子终于忍不住、轻轻侧过身去,从怀里拿出了一只铜镜,仔细瞧着镜中的容貌,她的脸颊出现了稍许红晕、像刚喝了几杯小酒。
朱高煦问道:“喜欢吗?”
薛娘子忙收起铜镜,回头时,目光有点游离,默默地颔首。
朱高煦便把那包袱递了过去:“咱们相识一场,此前我比较随意、甚么也没准备。这点小意思请薛娘子笑纳,预祝咱们官民协作成功。”
薛娘子接过来一看,抬头道:“侯大人刚买的脂粉?那么多?”
朱高煦轻松地点了一下头。
薛娘子推拒道:“先前奴家问过,他们定的价也太贵了。奴家无功不受禄,哪敢要?”
朱高煦道:“些许薄礼,别太在意。”
俩人推来推去,薛娘子抬头看着朱高煦,车厢里忽然安静了下来。在朱高煦面前低眉顺眼的薛娘子,也大胆地直视了他的眼睛好一会儿,朱高煦反倒有点不自在了,觉得气氛稍显怪异。一时不知再说甚么好,唯剩外面喧闹的嘈杂声、以及摇摇晃晃的马车木轮子“咕噜”的声响。
第九百七十六章 不是此意
空气中明明很吵,朱高煦却感觉好像很静。大概是他并不留心外面的声音,只注意到薛娘子没声了。
薛娘子终于开口,只是声音越来越小:“以前奴家一直以为,自家绝不会变成那种人。邻里说三道四,奴家也问心无愧。可是……”她忽然用力地吸了一口气,抬起头道,“奴家不是那样的人。”
眼前这个装着胭脂水粉盒子的包袱,朱高煦顿时不知该拿回来、还是该继续推过去。他想了想,说道,“那我送别人罢。”
薛娘子埋头不语。
气氛有点尴尬,朱高煦便左顾而言它,笑道,“这名号倒挺有意思的,应该出自一句话,‘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故曰天苏。”
薛娘子小声问道:“谁说的话呀?”
朱高煦道:“记不得了。对了,上回咱们听到的琵琶曲,出自一首宋词,作那词的文人、也写过盛赞苏杭的词,我还记得几句。”他回想了一会儿在柔仪殿读过的书,吟道,“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
薛娘子好像对他背诗词很有兴趣,眼神也缓和了不少,认真地听着。
朱高煦将那难堪的包袱拿了回来,放到了木案上,故作轻松地说道,“我其实不是那个意思,先前也没多想,想着呢相识一场,今后也很难再见面了,顺手便买了点礼物。”他接着用玩笑的口气道,“我见着漂亮女人,难免殷勤了点,不过真不是别有用心,薛娘子实在想多了。”
薛娘子的脸有点红,将头轻轻避了过去。朱高煦又道:“薛家好生把玻璃镜子制出来,以后你也不缺这点钱。”
她还是没有出声,车厢里再次沉默。朱高煦也不再多言。
很久之后,马车再次靠近薛家的那处铺面了,前头传来了马夫“吁吁”的吆喝声。
朱高煦忽然发现,薛娘子的眼睛也很红,忙问道:“怎么了?”
薛娘子转过头来,一开口就忍不住哽咽,“真的不见了吗?”
朱高煦忽然有点无所适从,他说道:“倒不是不想见面。正事谈好了,主要很难有机会。”
他顿了顿,又有点感触地说道,“有时候就是这样的,总说有缘再见,可大伙儿都有自己的事,再见谈何容易?说不定到老也见不着了。”
不料薛娘子听到这里,顿时哭出声来。
朱高煦道:“我说错了甚么话?”
但薛娘子的肩膀一直在颤抖,停也停不住,还越哭越伤心。
朱高煦伸出手,本想安抚一下她,但忽然又犹豫了。这时薛娘子忽然靠到了他的身上,将脸贴在他的肩膀上哭了一会儿。他这才伸手抚摸她的后背,等着她的情绪过去。
过儿一会儿,她终于消停了。
朱高煦这才把脸凑过去,仔细闻了一下她身上的香味,果然与妙锦身上的清香很像。妙锦说得不错,主要还是这脂粉的气味。
薛娘子抓住了他的手,放到了她的胸襟上,轻声道,“你总是在看,反正最后一面了……”
朱高煦没敢造次,十分谨慎被动。
过了一会儿,她坐正了身子,拿出镜子和手帕小心整理了一下妆容。接着她指着包袱问道:“侯大人要送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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