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的神色一凝,转头说道:“京师那边遣将冲俺来了,俺去前殿一趟。”
徐王妃道:“你去罢,有我在,不必挂念家里。”
燕王好言道:“王妃不要太忧心,俺们在北平打起靖难旗帜,朝廷不可能坐视不管,该来的总会来,俺早就准备好了。”
他双手在太师椅的扶手上一按,人便站了起来,又看向朱高煦等,道:“高炽、高煦陪你们母妃说完话,也赶紧到前殿来。”
朱高煦和世子一起抱拳道:“儿臣遵命。”
燕王说完,阔步就向外走,那报信的太监迈着快速的小步跟在后面。
徐王妃道:“你们兄弟二人,要尽力帮助你们的父王,不必再多逗留了。”
朱高煦道:“儿臣谨遵教诲。”
刚说完,不料世子没跟着说这句话,而是上前继续嘘寒问暖,问徐王妃的起居和身体状况,十分细致。朱高煦站在那里,顿时感觉自己似乎被世子套路了。
就在这时,徐妙锦看了过来,轻声道:“高阳王,上次你说的放生池那只鳖,怎么样了?”
她说话的声音不大,但徐王妃还是听见了,饶有兴致地问道:“你们说什么鳖?”
朱高煦心下明白,上回姚广孝说拉拢张信的事儿,另外一个人还背地里笑话他的衣装,当时徐妙锦也在……当时她隐隐还有落井下石的嘲弄之色,不料今天倒自己提起那事儿来。
朱高煦顿时对徐妙锦的印象有点改观,她倒不是完全两耳不闻窗外事,对于这些是非长短也颇有兴趣。
只是隐隐之中,他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再想一下又说不上来。
这时徐王妃问起,朱高煦没敢吭声,突然提起那事,他情急之下不知该如何解释。
片刻后,徐妙锦的声音道:“上回高阳王来探病,妹妹奉命送他出洞门。在路上高阳王说买了一只鳖,想要放生。妹妹乃清修之人,今日再见到高阳王,便不禁顺便问他。”
徐王妃点头道:“哦,原来如此。高煦从小就爱舞刀弄枪,少年便跟着他父王上阵,杀气很重,积点善德,冲冲戾气甚好。高煦,你有空也可以给菩萨烧几柱香。”
朱高煦听到糊弄过去了,暗松一口气。他情知母妃偏向信佛,便赶紧道:“母妃说得是,儿臣也觉得佛祖更灵验。”
徐王妃听罢果然很受用。
至于母妃信佛,为何身边有个道士,那就不得而知了……不过也没什么稀奇的,国人大多本就是泛信者,刚拜完佛主,转身又拜玉皇很常见。最奇葩的是佛寺里常有道家神仙。
朱高煦又对徐妙锦道:“那只鳖自然是放了的,皮厚得很,现在还活得好好的,什么事儿都没有。”
徐妙锦听罢,眼睛变成弯弯的下玄半月,可是脸上的其它部位竟然绷住了,没有突然笑出来。这也是本事。
二人瞬间对视了一眼,徐妙锦的眼神里,再无以前那种大人看小孩般的蔑视,却有一些赞赏之意。朱高煦心里像放了一只火炉子一样。
在此之前,朱高煦与徐妙锦一共就两面之缘,相见的时间也是极短,话更少了。不料仅仅就是两面,二人之间竟然有了隐私的小秘密!
刚刚才被燕王一个小动作泼了一大盆凉水的心,此时又在不知不觉中再度燃起。
这时徐王妃道:“我在这里,你们兄弟就不愿意走,那我先回房了。兄弟不要有隔夜仇,一起为父王出谋出力,懂吗?”
朱高煦刚刚舒坦,心下又咯噔一声:徐王妃知道下毒的事儿了?
世子和朱高煦一起拜道:“是,母妃。”
徐王妃缓缓起身,三个妹妹便上去扶住她。世子、朱高煦、高燧三兄弟没动弹,亲王府很有规矩的,儿大避母,亲娘也不能随便靠得太近。
一行人簇拥着徐王妃,从厅堂出来。
朱高煦想起刚才父王说的事儿,随口便感叹道:“前阵子咱们四下攻掠,并未发生大战,死伤极少。这回朝廷遣大将、调大军前来,恐怕就没那么轻巧了。这仗打下来,不知要死多少人……其实都是自己人。”
这时徐妙锦微微侧目,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徐王妃叹气道:“娘管不了天下大事,唯有吃斋念佛,为天下苍生祈祷了。我佛慈悲为怀,愿你们父王能早日完成心愿,少些杀戮。”
朱高煦道:“此事也怨不得父王,齐、黄本可以参照汉朝推恩法,也可以缓图削藩,并看在皇祖的份上,多留些情面;不然父王也不会发兵讨逆。父王也是被逼无奈,很不情愿,最近人都老了一头。”
“高煦,你说得对。”徐王妃赞许道。
没一会儿,朱高煦与几个兄弟妹妹送徐王妃回到了卧房,他便和世子一道,往前殿去了。
第三十七章 重着战袍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改北平布政司于真定,以刑部尚书暴昭出掌司事。拜长兴侯耿炳文为征燕大将军,集兵三十万。檄河南、山东、山西三地诸州县,合给军饷。
黄河北岸的辽阔原野上,各路人马仿佛一条条蚁群一样,缓缓地向北方移动,腾起的尘土就好像烟雾一样缭绕在大路上空。
耿炳文实际只有十三万人马,却也是规模宏大的行军阵仗了。大路上布满了人马,但并未拥堵。推着独轮车的、赶着骡驴大车的,以及步兵、各式火炮车走在中间,骑兵从两旁快速通过,快慢不一的洪流,却是错落有致。
头戴宽檐铁冒的南方步兵排成行列,长枪和火铳是最常见的兵器,士卒们扛在肩上,就好像荆棘丛林。
鬓发很白的耿炳文拍马冲上道路边的土丘,抬起手掌遮掩刺眼的阳光,久久四顾远近的队伍。
他看了一会儿,转过头,见身边站着参将盛庸,便用手捋了一把白胡须,昂首微笑道:“老夫原以为此生再无缘穿上战袍,今日策马沙场,看到此番景象,便和回了家一样!”
盛庸道:“老将军戎马一生,战场才是您熟悉的地方。”
耿炳文意气风发,用马鞭遥指北方,说道,“行军速度还得加快!朝廷刚改省府于真定,各地粮秣也都运到那里,若被燕逆提前占了真定,大军无所依矣。”
……
燕王令:以世子监北平诸事,高阳郡王掌左护卫马军。诸将集兵,克日开拔。
天刚蒙亮,朱高煦就起床洗漱吃饭,接着在王贵、曹福、王大娘三人的帮助下穿戴盔甲。里面先穿一套锁子软甲,外面再穿一身粗厚铁片打造的重扎甲……其实锁子甲里面还有一层皮服,全身三层护甲下来,重达五十斤,一般人穿上这身走路都困难,朱高煦感觉还好。
朱高煦接着披上红色的斗篷,从王贵手里接过装饰红缨的铁盔,戴到头上。他看着铜镜中的模糊的自己,忽然间感觉有点陌生。
上月跟着燕王的军队出去溜达了一圈,几乎没机会上阵。但这回是玩真格的了,朝廷三十万大军进逼,不可能再能那么轻松。
朱高煦心里有点紧张,因为现在的他,还是第一回上战场!
这时他不禁暗叹:不管愿意不愿意,这一生恐怕难以脱下这身铁皮了,近的、远的战争无法逃离,除非束手就擒自我放弃!
朱高煦吁出一口气,咬牙神情一凛,伸手一一接过几把兵器,佩戴到身上。计有兵刃两把,一把单手长刀、一把短刀挂在腰上。还有弓箭、长枪、斩马刀等战阵武器,这会儿不用自己携带。
至于燕王送的那把重剑,朱高煦只有供奉到家里,因为不太实用。那把剑,以他的力气是用得动的,但在战场上并不是单打独斗,节省体力很重要,拿着那么重的兵器除了装比之外,好处并不多。
朱高煦从小习习各种兵器,几乎什么都会用,但这回上阵,长兵器他选择最普通的长枪。
华夏诸部从拿石头干仗开始,几千年下来,其间没几年是太平的,战争次数数不清楚……一直到了大明朝,太祖马上得天下,治军选兵,近战肉搏兵尤重使用长枪的技巧,长枪用得好不好是必须考核的内容。这不是没有道理的。
很快朱高煦就披坚带锐,武装到了牙齿。他站了一会儿,便转身向门外走去,身边的几个人也跟了出来。
走出穿堂,院子里已站了几十个人,教授侯海身着绿袍乌纱,百户韦达、王斌都身披盔甲,后面还有几十个全副武装的士卒。加上门楼外面的人马,总共有二百五十余人。这些人本来都是军户,但平素干得最多的事是扛各种仪仗,作用是给朱高煦装点门面排场。
现在仪仗没有什么用了,大伙儿披上盔甲操上兵器,跟着朱高煦加入了“奉天靖难”的队伍。
众人纷纷注目,盯着刚出来的朱高煦。朱高长得人高马大,一身铁甲,还是颇有气势的。众军一时间投来了信任的目光。
韦达等三人迎上来,抱拳道:“拜见王爷。”
朱高煦手按刀柄,点头算是回应。
侯海回顾左右道:“兄弟们一直跟着王爷,上阵了就是王爷的亲军,务必忠勇护卫!尔等若不是王爷收留,便是普通军户,哪能养得如此膘肥体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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