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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臣 [校对全本] (更俗)


  “掌灯!”沉默半天之后,雍王朱裕才说出两个字,声音已经是喑哑之极。
  ……
  ……
  雷九渊出去片晌,拿了一只烛台走出来,散发光晕,将偌大的厅堂照得昏幽冷寂。
  厅里除了当中这具柏木棺外,没有其他摆饰,也没有桌案,雷九渊便手持烛台站在那里。
  朱裕将烛台接过来,直接放在棺木上,轻声说道:“容儿不会怪我怠慢她的!”
  这时看雍王眼里皆是血丝,双目赤红,陈昆吓了一跳,劝说:“殿下要不稍作休息,身体要紧?”
  朱裕没有理会陈昆的劝告,从怀里取出一副他贴身收藏、时时会拿出来观摩的大梁形势图铺在棺木上,就着昏暗的烛光细看。
  形势图除了大梁辖境的山川地形,也有诸镇驻兵以及与临近楚蜀及晋国的对抗形势。
  一支高烛不知不觉间就燃烧殆尽,时间已经是深夜。
  “陈昆你携我的虎符金印回骊山,与诸将说我闭关读书,我与雷公去蔡州。你到骊山后,要是听到韩建献蔡州投楚的消息,便即刻以我的金印快马传书汴京,说蜀军于梁州大举集结,欲入陈仓道攻骊山!”朱裕声带已经沙哑到都快发不声来,只是尽力嘶吼着叫陈昆、雷九渊听清楚他的话。
  “调虎离山?”陈昆跟随在雍王身边多年,听雍王这么一说,很快就想明白雍王要用什么计策破开眼前的危机,但又怕自己理解有误,进一步确认问道。
  容妃之死还能暂时隐瞒一段时间,这时候蔡州节度使韩建及其侄韩元齐在蔡州“叛变”,欲献蔡州投楚,而玄甲都又因为蜀军欲攻骊山不能出关中,那陛下就只能从汴京调禁军精锐南下平叛。
  也唯有禁军精锐南下,汴京防御空虚,玄都甲再悍然沿黄河东进,才有可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谋成大事!
  朱裕点点头,虎目赤红,盯着陈昆问道:“陈昆,本王能信任你否?”
  陈昆双膝扑通跪地,抬起头来,直面雍王的凝视,恳声说道:“博王欲夺吾妻以侍其荒淫,不是殿下阻之,陈昆怕是早已身首异处!除开殿下这些年待陈昆如手足,此情此恩陈昆不敢忘外,陈昆也绝不敢想象博王继承大统之后的情形。只是殿下仅与雷公二人潜往蔡州,韩建、韩元齐倘若不从,当奈何之?”
  陈昆担心韩建乃是陛下所亲信的老臣,要说服他配合行事,不是易事;他又看向雷九渊,雷九渊老眼浑浊,即便在这样的惊天巨变面前,也看不出他内心有似丝毫的波澜起伏。
  “倘若韩建执我献于汴京,你携家小投楚吧!虽说楚国也不太平,但杨元溥得韩谦辅佐,天下或能在杨元溥之手归于一统吧?”朱裕略带凄凉地说道。
  听雍王提及韩谦,陈昆蓦然想到荆襄战事过后,他随雍王潜入楚地于龟山见韩谦时的情形,当时韩谦就说过雍王三年内必有大劫。
  陈昆心头一惊,心想韩谦此人是真能未卜先知,还是说韩谦三年前对大梁宫廷内情的了解,就远在他这个梁国大将之上?
  陈昆也不虚伪敷衍,当即跪头道:“陈昆知道了。”
  “你喊和尚他们几人进来,今日只能暂时委屈容儿葬在这陋室之下了!”朱裕说道。
  和尚乃是承天卫主持关中事务的秘卒头目,没有他的配合,陈昆即便是手持雍王的虎符、金印,一个人也没有办法假传军情,更不要说调动玄甲都精锐大军了。
  陈昆走出去,片晌后带过来数人,大家手持刀铲,将棺木移开后,便在屋里掘开平铺的青砖,挖出土坑,将棺木埋入其中,又将青砖重新铺上,看上去室里仅仅垫高了少许。
  诸事完毕,已经是拂晓时分,此时风雪未停,陈昆与雍王告别,带上虎符、金印以及雍王手书的秘令,带着一队人马没入风雪之中,往关中方向逶迤而去……


第三百三十三章 波澜不惊
  梁楚两国正酝酿的惊天危机,仿佛火山一般随时都会爆发,但数千里之外的蜀都却是没有丝毫的觉察,还是那样的风平浪静、波澜不惊。
  蜀都下了一夜雪,到清晨时才雪过天晴。
  蜀都天气温润,数年都难得下一场大雪,清晨时的城池覆盖在大雪之下,犹显得乾坤朗朗、风轻云淡。
  郭荣宿醉醒来,虽然头痛得很,但拥被躺在窗前,看着窗对面房檐、院墙上的积雪,一边暗自感慨叙州新酿梅酒的凶烈,一边琢磨着昨日那句新词。
  争嫡形势没那么凶险时,而当时韩道勋作为秘书少监,在朝中只能说是清贵,谈不上有权有势,郭荣因为羡慕韩道勋的文章与书法,接触甚密,也知道韩道勋于诗词不甚用功,更专注于经世致用之学。
  也就是说,那句新词,韩谦不可能是抄自他父亲韩道勋的。
  要是别人,或许认定这句新词,韩谦即便不是抄袭他父亲的,也是抄袭别人的,但郭荣这几年被安宁宫派到杨元溥身边,跟韩谦的接触之深,也是非他人能及的。
  试想过去这几年,韩谦有多少次的惊艳表现令他震惊莫名了?
  即便韩道勋或许是一切计谋大略的制定者,但韩谦的表现,也绝对不弱。
  要不然,他当年也不可能近在咫尺,被玩弄于股掌之间了。
  如今看来,这句新词便是韩谦所作,他也不会觉得有什么意外。
  这时候冯翊叩门进来,手里端着一碗药味扑鼻的热汤,笑着问道:“郭大人宿醉一场,可是头痛得紧,韩谦着我端来解酒汤给你……”
  宿醉过后,除了头痛外,腹中也甚是难受,喝过解酒汤,腹中感觉一股温热,却是真缓过劲来了。
  “我昨日很早便喝醉了,看韦大人酒量也不大行,不过,韩大人与长乡侯、景琼文大人的酒量应是不差,他们又喝了多久,可有喝倒?”郭荣醉酒后,对昨夜的记忆有些模糊,问昨夜没有喝酒的冯翊。
  冯家案发后,冯翊就被贬为庶民,没有官身,昨夜自然也没有资格坐下来陪着喝酒,他笑着说道:“韩谦贼得很,他所酿的酒有多烈,他心里有数,他便没有怎么多喝,至于长乡侯与景琼文嘛,酒量不比郭大人好到哪里去……”
  此时的冯翊早非三四年前,随便就能叫郭荣哄出话来,此时只是拿话敷衍他,断不可能将昨日夜宴的真正情形,说给郭荣知道。
  不过,郭荣也没有那么容易好敷衍,暗感韩谦没事,灌醉他们这么多人做什么,炫耀叙州所酿新酒凶烈吗?
  郭荣也知道他名为副使,事权却都在韩谦的手里,即便他能猜测在迎亲之外韩谦还有图谋,却非他所能干涉。
  当然,并非被安宁宫疏远,又在潭王府这边坐冷板凳,郭荣就意识不到金陵正蕴酿的危机。
  对潭州削藩获得决定性的胜捷之后,三皇子其势如虹,他在金陵还没有启程出使之时,京里就已经有很大废嫡改立的声音,更不要说这次联姻,更会凭添三皇子的声望,但不意味着安宁宫、寿州及太子那边就会束手就擒,也不意味着楚州那边全无动静。
  牛耕儒、赵明庭、王文谦等人都不是易与之辈;安宁宫那位看着慈眉善目,内中却是狼顾之相,而知兵善战、坐镇楚州的那位也绝对不会良善之人!
  这些人要是容易搞,陛下这几年就绝不会如此的纠结,韩谦心里到底是怎么谋划这些事?又或者他误以为陛下足以掌握住形势?
  要是如此,韩谦及三皇子他们就太乐观了,或许说并没有认清楚安宁宫那位是何等人物,或许根本就没有认识到陛下这些年亲自在内侍省内部所扶植的内府局,也都早已经被宁安宫渗透了!
  郭荣想到这里,又忍不住摇头起来,他没事替韩谦他们担忧作甚?
  三皇子真要登位了,于他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对了,韩大人他今天可说有什么安排?”郭荣问冯翊道。
  “韩谦昨夜留奚夫人在房里过夜了,哪里舍得这么早起床?”冯翊打了哈欠,说道,“蜀都难得晴雪天气,要是时时都溺于琐事,也太过无趣了。”
  郭荣微微一笑,要是韩谦真能沉溺于女色,这几年也不会给安宁宫制造出那么多的麻烦了,但细想那番女奚氏也确实是天香国色,即便是作为去势之人的他,看在眼底也不比清阳郡主差出多少。
  “郭大人要没有什么吩咐,我还得去给长乡侯送解酒汤去——如今我不比往昔,要将诸位大人一一伺侯到位才行。”冯翊感慨说道。
  郭荣微微一笑,心想冯家兄弟如此巴结着韩谦,应该是将冯家起复的希望寄托在三皇子身上了。
  ……
  ……
  长乡侯王邕昨日回府就大吐过一场,睡前又喝过解酒汤,一觉醒过来除了有些虚弱外,却没有多少宿醉的痛楚。
  他记得走出锦华楼东苑时,韩谦交给他一大叠材料,他抬头看了一圈,却没在屋里看到,恍惚间还以为昨夜喝多,将这件事记岔了。
  长乡侯王邕没有急着起床,他这时候头脑清醒过来,卧床细思韩谦昨夜所说的诸多事,直到听到外面的园子里有嬉笑的声音传来,他才在女侍的服侍下洗漱,披了一件裘袍踏雪走过去,看到婉儿牵着幼子王焕、小女儿穗儿的手,在园子里玩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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